定亲之期渐近,玉南白行事愈发显出一种不容置喙的高效率。
送请柬、制吉服、备祭礼……桩桩件件。
皆在他清冷平稳的指令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他心底那股名为雾清的渴望,却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几乎要突破那层名为礼数的薄冰。
于是,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雾府的门房惊讶地发现。
那位清冷如玉的玉大公子,竟亲自驾临。
递上的名帖上写的却不是拜访雾止,而是
玉氏玉南白,迎雾清小姐,赏园听琴。
这份专为雾清而设的名帖。
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雾府内宅漾开几许波澜。
雾如澜闻讯,英挺的眉峰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婚事己定,然未婚男女如此频繁且单独接触……未免有些心急?
不合世家最严苛的规矩。
然转念一想,对方既是玉南白,那清冷克制如冰的性子,断不会做出逾矩之事。
且定亲在即,清儿多熟悉玉府、与未婚夫郎亲近些。
于未来……并非坏事。
她看向身旁同样神情复杂的苏离。
苏离抿着唇,眼底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女儿未来的紧张与希冀交织。
罢了,清儿若能得玉南白几分真心怜爱。
总好过入赘后备受冷落。
“去吧。”
雾如澜最终挥了挥手,对前来请示的管事道。
“照顾好小姐,申时三刻,玉府需将小姐安然送回。”
这便是默许,也是叮嘱玉府需守的分寸。
当雾清被打扮得一团,像只被精心打理过羽毛的小雀儿。
懵懵懂懂地被扶上玉南白那辆标志性的雪白云纹马车时。
小脸上满是兴奋与好奇。
“玉家哥哥!今天去你家玩吗?你家也有漂亮的大花园吗?”
玉南白看着挤到自己身边坐下的少女。
那身娇嫩的樱粉色衣裙衬得她肤光胜雪。
眼神亮得如同晨露里的星子。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
强压下心头因这全然依赖的靠近而涌起的波澜。
只淡淡颔首,声音却比平日柔和了半分。
“嗯。今日琴师入府,奏一支新曲予你听。”
马车平稳驶入玉府侧门。
下车时,玉南白极为自然地伸手。
虚扶在雾清肘侧,既维持了距离。
又确保她不会因蹦跳而绊倒。
那份无需言喻的细致守护,恰被闻讯从花厅踱步出来。
本想寻个借口偶遇一下未来儿媳的玉雅和林氏,看了个满眼。
夫妇二人远远站着,隔着花木掩映的回廊。
只见那被长子小心护着的少女。
进了府门便如鱼得水般好奇地西处张望。
对玉府恢弘气派雕梁画栋全不在意。
却被角落里一株缠绕着紫藤的白玉兰树吸引了全部心神。
“哇!这花!玉家哥哥。”
“这花树上怎么爬了紫色的花?”
“它们是一起长出来的吗?是好朋友吗?”
她提着裙裾,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蹦了过去。
仰着小脸,指着那花叶交织的美景。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纯粹的惊喜。
毫不扭捏地向玉南白发问。
玉南白缓步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
目光落在她因兴奋而微红的小脸上。
那份专注的神情足以让林氏心惊。
他儿子那双看惯了世间珍宝的眼中,此刻竟只盛着雾清这一人。
“是紫藤。”
玉南白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平稳中带着耐心。
“它攀附在白玉兰上生息……相伴相生。”
林氏与玉雅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时,雾清注意到花圃边一只慢悠悠爬行的白玉蜗牛。
又惊奇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蜗牛壳。
被它缓慢缩头的反应逗得咯咯首笑,像风吹响了檐下的银铃。
那笑容纯粹明媚,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刻意讨好或虚假矜持。
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这份浑然天成的、不染尘埃的快乐和好奇。
如同初春里最干净的风,吹散了玉府过往积累下来的深沉暮气。
玉雅原本蹙着的眉头,不知不觉间舒展了些许。
她目光锐利,阅人无数,此刻在这少女身上。
只看到一种让她这个久经权谋的玉氏家主都感到稀缺的纯真。
毫无城府,却自有其动人心魄的力量。
再看长子,他何曾见过一向清冷如霜的儿子。
会用那样一种近乎温柔纵容的眼神注视过旁人?
林氏更是心头百转。
他本忧心儿子娶个傻子会沦为笑柄、后宅不宁。
此刻亲眼所见,那少女虽然懵懂,却绝非痴傻丑怪之流。
那容颜之盛,即便京城最挑剔的画师也难绘其神韵半分。
那笑容之纯粹,能瞬间融化人心底最坚硬的寒冰。
尤其是……她对自己儿子那份全然信赖、毫不设防的亲昵与欢喜。
儿子眼中心神皆系于她身的样子……
林氏心中那点微末的不满和疑虑,竟像春阳下的薄雪,悄然消融了。
他甚至……甚至开始觉得,南白这孩子。
怕不是走了大运,捡了个举世无双的宝回来。
“咳。”
玉雅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眼中同样动容的痕迹。
转身低声对林氏道:
“走吧,别扰了他们。”
“此女……确是……不同凡响。”
语气中,那份无奈和忧虑。
己被一种微妙的释然和一丝我家小子有眼光的隐隐得意取代。
林氏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满意的笑容,点头道:
“妻主说的是,让他们自在些好。”
“我瞧着,那孩子着实招人喜欢。”
凉亭中,琴音袅袅。
雾清并非真能听懂其中韵味,但她喜欢听那流水般的音律。
更喜欢玉南白坐在她身边的感觉。
她偶尔被一只飞过的彩蝶吸引注意力,悄悄伸出手指去够。
或者看着石桌上玉南白亲手剥好的、堆在小碟子里的晶莹莲子发呆。
她也会扭过头,没心没肺地冲玉南白灿烂一笑道:“玉哥哥弹的……好听!”
玉南白停下抚在弦上的手。
目光落在她沾了一点莲子碎屑的嘴角。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拿过一旁温热的湿帕。
不是递给雾清,而是抬手,极其自然。
带着一种无需思索的亲昵熟稔,轻轻为她揩拭。
这个动作过于细微,也过于迅疾。
远处的下人或许没看清。
但匆匆路过假山后、前来回禀婚仪细节的玉竹和玉氏大管家。
却瞧了个真真切切。
玉竹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那是他家冰清玉洁、连被女郎衣袖碰一下都要皱眉半日的公子吗?
他竟然……竟然亲自为那雾家小姐……擦……擦嘴!
大管家更是老脸一肃,心中惊涛骇浪。
公子这……这态度?
分明是捧在心尖尖上的珍宠。
看来这未来的玉氏夫人……在公子心中的分量。
远非他们先前所揣度的名分二字可以涵盖!
申时三刻,马车准时将笑得心满意足的雾清送回雾府门口。
玉南白并未下马车相送,只在她即将踏下车踏板时。
低沉地说了一句。
“改日再去看海棠。”
雾清用力点头,眉眼弯弯道:
“嗯!玉哥哥再见!”
马车调转车头驶远。
雾如澜和苏离亲自迎在门口,看着女儿小脸泛着健康的红晕。
眼神晶亮,叽叽喳喳说着
“紫藤花和玉兰花是好朋友”
“玉哥哥给我剥了好多亮亮甜甜的豆子”
“琴声像小鸟唱歌”……
那些语无伦次的描述,却浸满了毫无掩饰的快乐。
他们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苏离眼中泛起,雾如澜的嘴角也缓缓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玉府高门深院之内,花厅中。
林氏正品着香茗,对玉雅感叹道:
“那孩子……那笑容,实属难得的好颜色。”
“南白能得其心,倒真是……福气不浅。”
玉雅放下手中书卷,哼了一声,看似不满。
嘴角却也微微上扬道:
“臭小子……眼光倒还不算太差。”
那语气里,哪里还有半分奇耻大辱的影子。
分明己认可了家中即将迎来的这位珍宝。
玉府上下,因那半日笑语,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一层轻快的气息。
所有人都隐约意识到,那道即将入门的樱色身影。
或许会给这座以清冷孤高著称的府邸,带来难以想象的柔软与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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