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刚坐下,就听见后排同学小声议论:“你作业本上怎么全是涂鸦?”
他低头一看,果然,在英语练习册的边角上,自己不知不觉又画了几只兔子。圆耳朵,短尾巴,有的蹲着啃胡萝卜,有的趴在草地上打盹。
他赶紧合上本子,脸微微发烫。
老师没注意,但林岚注意到了。
她站在教室后门,手里还拎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牛奶和鸡蛋,眉头拧成了疙瘩。
回家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牛奶塞进冰箱时,瓶子“哐当”一声撞在了冷藏室壁上。
陈默缩了缩脖子,像被母老虎盯上的大白兔,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果然,晚饭还没开始,林岚就把他书包翻了个底朝天。
“画具呢?”她盯着空荡荡的抽屉,声音低得像打雷前的闷响。
陈默愣了一下,低头翻找自己的衣柜——那里有个夹层,是他用旧衣服堆出来的“秘密基地”,平时藏些速写本、铅笔和颜料。
可现在,夹层空了。
他手一抖,脸色变了。
“你妈把你东西收走了。”爸爸坐在饭桌前,慢悠悠地扒拉着饭,“说是怕影响学习。”
陈默猛地站起身,冲进储藏室。
门锁了。
他翻遍客厅柜子,终于在电视后面摸到钥匙。
他心跳快得像敲鼓,手都有点抖。
林岚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你在干什么?”
陈默没理她,把钥匙插进锁眼。
咔哒一声,没开。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开。
“妈!”他转头喊,“我的画具呢?”
林岚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眼神冷得像冰窖。
“我收起来了。”
“你凭什么动我东西?那是我自己攒钱买的!”
“我是你妈,我有义务管你。”
“这不是管,是偷!”
话音刚落,林岚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说谁偷?”
陈默咬紧牙关,眼睛红了:“我说的是事实。”
他转身对着储藏室门,用力踹了一脚。
“砰!”
门晃了一下,没开。
他又踹。
“砰!”
这次门锁发出“咔”的一声,裂了道缝。
林岚几步冲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要疯是不是?”
“你才疯!”陈默挣开她的手,嗓音都哑了,“你知道我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不是考试成绩,不是排名,是你把我画的东西全扔了!”
“我扔了是为你好!”林岚也吼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上课画画?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作业本上那些兔子?你现在己经掉到年级七十名了,你还想着画画?”
“那是因为我看不懂数学题!”陈默几乎是哭着喊出来,“但我看得懂光是怎么落在树上的,我知道什么时候的云最像棉花糖,我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嘴角会往下撇一点!这些你都不想知道,你只想让我变成一台听话的机器!”
林岚气得胸口起伏,手指指着他的鼻子:“你现在给我回房间去!明天开始,我给你请家教,专门补数学!”
“我不去!”陈默一脚踢开椅子,“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你只知道成绩成绩成绩!你喜欢跳舞,你爸妈不让,你就忍了!那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试试我喜欢的事?”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林岚的命门。
她愣住了。
几秒后,她忽然伸手,一把推开陈默:“你给我滚出去!”
陈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看着她,眼里满是委屈和愤怒。
“你才是该滚的人。”他说完,转身冲出家门。
林岚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手还在抖。
她低头看了看地板上歪倒的椅子,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扶着墙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手捂着额头,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似的。
外面传来关门声,应该是爸爸追出去了。
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慢慢站起身,走向储藏室。
门还半开着,她轻轻推了一下。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个纸箱,最上面那个贴着封条,写着“陈默私人物品”。
她掀开封条,打开箱子。
一本素描本静静地躺在最上面。
她拿起来翻开,第一页是一张速写,画的是她站在厨房门口的背影。
线条很柔和,连她围裙上的油渍都画出来了。
她继续翻。
第二页是阳台,阳光透过晾衣绳照进来,洒在她拖地的影子里。
第三页是客厅,她坐在沙发上批改作业,眉头皱得能夹苍蝇。
第西页……
她停住了。
那是一张她完全没想到的画面。
画面中央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红色舞鞋,踮着脚尖,脸上带着笑。
背景是舞台,灯光打在她身上,像星星一样亮。
角落里有一行字:
“妈妈以前一定是个跳舞特别好看的姑娘吧?”
她的眼眶一下子湿了。
她想起小时候,确实是这样。
那时候她在少年宫学民族舞,老师总夸她动作干净利落,眼神有神。
有一次演出,她跳《采薇》,台下掌声雷动。
她记得自己站在舞台上,心跳快得像鼓点,但那一刻,她是自由的。
后来父母劝她放弃,她说服了自己:跳舞不能当饭吃。
于是她收起了舞鞋,考了师范,进了学校,成了别人口中的“好老师”。
她以为这是对的。
但她忘了,孩子也有梦想。
她合上素描本,轻轻放回去。
然后,她坐在储藏室门口,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她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她不是在保护儿子,而是在复制自己的遗憾。
而此刻,陈默己经跑出了小区。
他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不能再待在家里。
路过学校后门的小巷子时,他停了下来。
那是他最近常坐的地方。
他摸了摸裤兜,还好,那支偷偷藏起来的彩铅还在。
他掏出铅笔,翻开随身携带的速写本。
第一页,是刚才家里的情形。
他画下了自己摔门而出的样子,还有林岚站在储藏室门口的背影。
第二页,是一片空白。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想画出一个妈妈也能看见的世界。”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爸爸。
“陈默。”他喘着气,“你妈……她其实不是故意的。”
陈默没说话。
爸爸叹了口气,蹲下来拍了拍他肩膀:“你妈小时候也喜欢跳舞,但她爸妈不让她跳。她一首挺后悔的。”
陈默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也想画画?”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说:“她听不见。”
陈默低下头,继续握着铅笔,在那句话下面又加了一句:
“那就让我画出来,让她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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