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余烬

三厂子弟小学的银杏叶黄透时，我在新校舍奠基石下埋了盒磁带。老吴用证物袋装着父亲的口琴递来，琴身凹痕与刘美玲颅骨的骨折线完美契合。“结案了。”他弹落烟灰，退休证从内袋滑出，警号末尾三位是214。

老周在操场边修整花坛，妞妞的银镯挂在他手腕上，随动作轻响。“当年你爸留了封信在工会柜里。”他摊开糊墙的水泥袋，内衬印着泛黄的信笺，“说要是哪天彩票中奖，就把钱换成书包。”

信纸上的钢笔字被岁月啃食出虫洞：“……陈哥今天又往柜里塞了袋奶粉，说小满该添辅食了。这钱既是不义之财，来日若能兑奖，烦请老周换成书本，给厂里那些没爹的孩子……”

张会计的流产手术同意书飘到脚边。她蹲在砂堆旁涂指甲油，这回是褪尽颜色的透明。“我妈没拿安置费。”她突然开口，往砂砾里按灭烟头，“她偷的是下岗名单，想帮工人争取补助。”

秋雨来得急，工地上未凝固的水泥泛起涟漪。王振华的轮椅卡在雨棚支架间，他正焚烧成沓的理财合同，火光中现出陈伯的脸——二十年前的劳模照从灰烬里翻出，背后钢笔写着：“替我看顾小满。”

母亲坟前的野菊开了第二茬。我摆上两枚银戒指，戒面的∞符号沾着露水。殡仪馆保洁阿姨凑过来：“你妈临走前夜，让我帮着梳头，说要去见老朋友。”她掏出个塑料发卡，内藏微型钥匙，“在枕芯里缝了十年。”

老澡堂旧址的梧桐树下，我找到了最后一个保险柜。锁孔插入发卡那刻，远处传来下课铃。柜里整整齐齐码着西十六个牛皮信封，每个都标着下岗工人的工号，封口处糊着双色球彩票的残角。

老周突然出现，工装裤上沾着粉笔灰。“这是你爸和陈伯的赎罪券。”他抽出1999年的机选票，蓝球13被圈成红日，“中的是三等奖，每注正好够买个书包。”

风卷起满柜信封，如群鸽掠过新建的校舍。二十三个孩子趴在窗台张望，他们校服胸口的logo，是父亲设计的齿轮与麦穗。

平安夜那天，我在彩票店原址挂上“助学驿站”的灯牌。老周搬来陈伯的搪瓷杯当储钱罐，杯底茶垢拼出模糊的214。首日募捐箱里多了张泛黄彩票，2012057期二等奖，背面潦草地写着：“给第24个孩子。”

张会计的香水味混在烤红薯香气里飘来。她放下整箱文具，手腕的烫伤疤用纹身遮成紫藤。“王振华在福利院当会计了。”她指甲上新涂了护甲油，“说要给每个孩子存够大学基金。”

雪落无声时，老吴拎着白酒推门而入。他警服内袋露出半截汇款单，收款方是慈云寺骨灰寄存处。“陈建国那笔钱，”他碰了碰我的杯沿，“我添了点，给老周媳妇治肺病。”

妞妞突然指着电视尖叫。双色球开奖首播里，主持人背后的公益金清单闪过三厂小学的名字。奖池数字恰停在4.6亿元，导播切镜头时，观众席有人举起“214”的荧光牌。

我摸出父亲的口琴，锈住的孔眼漏出不成调的风。玻璃门映出满地星光，那些未中奖的彩票被孩子们折成纸船，在助学明细表的数字长河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