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浴室的废墟上长出了野蒿，我踩着断裂的瓷砖往深处走时，惊起了两只灰鸽子。拆迁指挥部用红漆在断墙上刷着「危」字，褪色的214号储物柜歪斜地嵌在水泥块里，柜门上的三环锁锈成了青绿色。
「后生仔，捡破烂去别处！」看门老头举着搪瓷缸从板房钻出来，假肢磕在钢筋上发出闷响。我攥着彩票的手心沁出汗，柜门突然「吱呀」裂开条缝——半本泛黄的《纺织女工》杂志，还有张模糊的集体照。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1999.5.16 三厂技改组留念」。十七个穿工装的人站在老澡堂门前，陈伯站在最右侧，双腿笔首。前排戴眼镜的女人眉眼像极了张会计，胸牌上「财务科 刘美玲」的字样被水渍晕开。
「这杂志我收了，五毛。」老头突然凑过来，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我慌忙把照片塞进裤兜，指着他假肢上的「三厂后勤」钢印问：「您认识陈建国吗？」
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茶水泼在军裤上：「那个纵火犯？早烧成灰了！」他独眼里的血丝蚯蚓般鼓动，「九九年锅炉房爆炸，他偷厂里焊枪说要修保险柜……」
碎砖堆里传来手机震动声。老周发来的短信在屏幕闪烁：「小满，张姐找你。」
彩票店里飘着中药味。老周媳妇正在给妞妞喂米糊，柜台上的收音机播着「我市破获非法彩票案」。张会计的米色套裙沾着油漆，她把奥迪车钥匙拍在桌上：「帮我保管三天。」
「王总跑路了。」她涂着新甲油的手指在颤抖，这回是幽暗的紫，「工地那边来砸门，说工程款是从他们工资里扣的。」
陈伯突然掀开门帘进来，工装裤上沾着泥点。他看见我手里的杂志，瞳孔猛地收缩：「哪来的？」
「人民浴室214号柜。」我说这话时，张会计正把车钥匙塞给老周媳妇。她的珍珠耳坠突然掉落，滚到陈伯脚边——和照片里刘美玲戴的是同款。
老周突然从里间冲出来，手里抓着正在响铃的座机：「小满！人民医院电话！」
我撞翻了塑料凳。母亲的主治医师在电话里叹气：「止痛片超标服用导致胃出血，最好今晚转院……」玻璃柜里各色彩票突然扭曲成斑斓的漩涡。
「我送你去！」张会计抓起车钥匙，「正好要路过城西。」她的香水味混着汗味，车载广播正在播报：「双色球第2012057期开奖倒计时三小时……」
陈伯的手突然按住车门。他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塞给我，里面的百元钞还带着纺织厂食堂的葱油味。「二十年前我欠你爸的。」他残缺的牙缝里漏出这句话，转身时右腿明显跛得更厉害了。
急救室的蓝光下，我把彩票按在胸口。护士台电视突然跳出台风预警，下方滚动的开奖号码让整个世界突然失声——蓝球12，红球03、07、16…。
张会计的尖叫刺破走廊：「这是我的号码！我打了五注的号码！」她疯狂翻找挎包，口红、账本、票据雪片般飞落。最后抓出来的彩票却显示期号是2012056期。
母亲的心电监护仪发出长鸣时，我摸出那张被体温焐热的彩票。油墨在冷汗中洇开，投注期号赫然是2012057期。
老周在凌晨三点敲响病房门。他工装裤上沾着机油，手里提着保温桶：「陈伯的饺子。」打开盖子却是捆扎整齐的钞票，最上面压着张字条：「储物柜里该取的是钱，不是孽债。」
护士突然推着抢救车跑过。张会计在走廊尽头蜷成一团，手机屏幕上是王总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美玲，当年锅炉房的钱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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