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高考结束。
我拿着成绩单，一个人，从太阳高高挂，走到月亮换了岗，从宽阔的大马路，走成了偏僻的小巷，我终于再也走不动了，我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我坐在小巷的路口，靠着一棵大树，抱着膝，埋着头，泪水和汗水早己风干，有发丝巴结在脸上，我懒得理会了。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但是有那么一刻，我决定了我自己要去哪儿了。
我抬起头，路灯那么亮啊。
可是，妈妈怎么办？弟弟怎么办啊？！
我再一次的埋下头，再一次把自己蜷缩在灯光后面。
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两个人？我没有动， “走开，快走开！”我心里想。
脚步声传过去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咦？好像又传过来了呢？就停在我这里！我抬起头，一张脸，突兀的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看着我，很温和，也很深。
“为什么不回家？”他问我。
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不想回家？
说找不到家了？
还是说，要你管？！
“一个人？”他又问。
我抬头看看他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男人，他正低头看我。
我要说是？还是不是？还是说要你管？！
大概我的表情让他无从下手，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一时间没有理解。
站着的那个男人开口了， “哑巴么？”
我有一瞬间的想回他一句， 你才哑巴，你全家都是哑巴！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出声，有危险的感觉弥散在我心里。
但是，我的眼神出卖了我，蹲在我对面的男人浅浅的笑了一声， “他跟你开玩笑的。不过，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太安全啊。”他看着我， “送你回家吧？”
我垂下头，母亲看见两个大男人，这个时间送我回家，我又一身的落魄相，她一定以为天又塌了。
“那，”他双手撑在膝盖上， “跟我们走吧，就在前面的咖啡厅，那个亮着灯，门口有个大风车的就是。要去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个大风车，慢慢的转动着，转出一地斑驳的灯影。
“太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很不安全的。”他又说，那双深深的眼睛看着我，有温暖的安定的光。
我站起来，默默的跟在他的身侧，那个说我是哑巴的男人，走在另一侧，我还能听见他的轻笑声，真讨厌啊！
真的是一间咖啡厅。大概有一间教室那么大，不过，吧台的后面，还有房间，有灯光透出来，所以大概可能不止这么大吧？厅里有沙发，长的短的，有合成一个空间的，也有靠着角落单独放置的。灯光昏暗，最亮处是中间的一个舞台，5级台阶的高度，面积不大，5.6个人可以站立，舞台的角落有各种乐器，我不懂，许多都叫不出名字。
台上正有一个男人在唱歌，看见我们进来，还挥挥手，大概认识吧？
我一个人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走到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来，我还不想和他们坐在一起。
那个和我说话的男人回头看了看我，然后就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坐在一套组合沙发里了。
我看不清台上的人，但是我知道他唱的歌， “站台”，快节奏，摇滚风，一边唱一边跳，灯光闪烁有些刺眼。
我抬起手，遮住一些光，大概哭久了，眼睛酸涩的厉害，有侍者端给我一杯咖啡，礼貌的示意我，我望过去，那个领我进来的男人对我点点头。
我站起来，接过去时，对他鞠了个躬，对侍者也鞠了个躬。
幽暗的灯光里，我仿佛又听到他的轻笑声。
笑吧笑吧！这有什么可笑的！这不是该有的礼貌么？！
我愤愤的想，愤愤的喝一口人生的第一杯咖啡。
不好喝！有点苦，不会下药了吧？我心里想了那么多，咖啡还是一口一口的吞下去。
没办法，肚子太饿了。
那个唱“站台”的男人下来，坐到他们一起了，果然是认识的啊。
又有一个男人上台去唱歌了，不过我没听过，不知道什么歌，但是有一句歌词“大头皮鞋”一下一下撞击我的脑海（后来我知道，就是“大头皮鞋”），节奏很欢快，歌词也很有趣，有些人跟着哼唱。
然后，说我是哑巴的那个男人也上台去了，他敲敲麦克风，一本正经的说， “我来唱一首吧，认识一下，我是阿强，你们叫我强哥就好！”有哄笑声，有口哨声，有掌声，后来就都汇聚成掌声，和着节奏。
“路灯下的小女孩”呀！高中时，我们班有的男生很喜欢吹这个口哨，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可以听到，这么熟悉的旋律，这一刻听来，心竟然有闷闷的痛。
都过去了吧？
阿强下台就又坐回到那群男人中间去了，他们聊着，台上的音乐响着，舒缓，温柔，没有人再上去唱歌了，整个咖啡厅这一刻，都泛着温暖的光。我的身心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了。
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来了勇气，站起来，毫不犹豫的走上舞台，拿起了话筒。
可是，拿起话筒，我看见台下氤氲的光霭里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陌生的面孔，我的勇气霎那间一泻千里，楞楞地站在舞台中央，忘记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有口哨声渐渐响起。
那个人，跟我说话的男人站起来，大步走上台，站到我身边，微倾了身体，低低的声音问我， “要唱什么歌呢？”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有安抚，有温暖的笑意，刹那间，我突然就想到了父亲，一下子，泪就涌出来。
他拍拍我的头， “小姑娘，别紧张，你说，我们一起唱，好不好？”
音乐再次轻缓的流淌开来，滑过耳畔，抚过心田。
“我，我想唱，唱首歌”，我还控制不住的抽噎，但是己经不再流泪了。
“好，”他拍拍我的头， “你来起个头吧？”
我稳稳心神，鼓足勇气。
“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音乐和声渐渐响起，跟着我的节拍。
他也轻轻的随着我的节拍哼唱。
台下，有人拍着手，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但始终，我的声音最突出。
我的心被深深温暖着那一刻，我为我自己曾经突起的想法而惭愧，又庆幸。
那一晚，有一扇大门被我关闭，可能是通往天堂。
那一晚，我打开了另一扇大门，一个平凡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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