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城破的消息,如同在滚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翻了突厥王庭的残梦。颉利可汗裹着厚厚的狼皮大氅,蜷缩在牙帐角落里那张冰冷的狼皮褥子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窜天灵盖,比帐外肆虐的风雪还要刺骨。
“败了……败了……”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那象征权力的金狼头装饰,只觉得那狰狞的狼眼此刻正嘲弄地盯着他。李靖!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恶鬼!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这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如同雪豹般悄无声息地摸到定襄城下?还他娘的是夜袭!定襄留守的心腹大将康苏密,那个平日里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的废物,竟然连一个时辰都没撑住,就被唐军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示众!定襄城,他经营多年的南庭老巢,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还有象征他权威的金狼大纛……全成了李靖的战利品!
“可汗!可汗!唐军……唐军李勣部己突破白道!柴绍部前锋游骑己出现在金河上游!薛万彻部正在猛攻恶阳岭北隘口!我军……我军各部溃散,各自为战!无法集结!定襄失陷的消息己经传开,军心……军心彻底崩了!” 一个浑身裹满冰雪、眉毛胡子都冻成一坨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牙帐,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又一个噩耗!颉利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咽下,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狼皮,指关节捏得发白。完了!全完了!李靖这老贼,兵分六路,哪里是要合围定襄?分明是算准了他会逃!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快!快走!”颉利猛地从褥子上弹起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而惊恐,“不能待在这里!唐军转眼就到!收拾东西!立刻向北!去碛口(今内蒙古二连浩特西南)!去铁山(今内蒙古白云鄂博)!那里还有我们的部众!快!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烧掉!绝不能留给唐人!”
牙帐内瞬间乱成一团!惊慌失措的贵族、将领、亲卫,如同没头的苍蝇,撞翻了金壶玉盏,踢倒了燃烧的牛粪火盆。女眷的哭喊声,男人的咆哮声,马匹不安的嘶鸣声,混合着外面呼啸的风雪,汇成一曲亡命奔逃的混响。
金银珠宝?顾不上细捡了!华贵的皮裘?胡乱裹在身上!象征无上权力的金狼头大纛?颉利看了一眼那沉重的旗杆,咬了咬牙,嘶吼道:“砍倒!烧了!” 火光很快在牙帐外燃起,吞噬着那面曾经让整个草原颤抖的旗帜。最后,颉利的目光落在了牙帐最深处,一个用数层丝绸包裹、由亲信死死抱在怀里的沉重木匣上。
传国玉玺!
那是当年隋炀帝的皇后萧氏流落突厥时,被颉利的父亲启民可汗所得,后辗转落入颉利手中,成为他号令草原、宣称“天命所归”的最大依仗!也是他内心深处,对抗中原皇帝的最后一丝底气!
“带上!带上它!”颉利如同护食的饿狼,扑过去一把抢过木匣,死死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风雪愈发狂暴。颉利率领着最后一批心腹、残兵败将,抛弃了燃烧的王庭,抛弃了来不及带走的部众妇孺,如同丧家之犬,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原,向着更北、更冷的铁山方向亡命狂奔!身后,定襄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唐军号角和欢呼声,如同追魂的丧钟,一声声敲在他破碎的心上。
长安城,两仪殿偏殿。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棂上的冰花。李世民裹着紫貂裘,手里捏着刚刚送到的、墨迹淋漓的捷报,脸上却没有大胜后的狂喜,反而眉头紧锁,指关节一下下敲着紫檀木大案。
“李靖不负朕望!定襄大捷!斩首数千,俘获无算!颉利老巢被端,狼狈北窜!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兴奋,但随即又沉了下来,“然……颉利未擒,传国玉玺未获!此獠若逃入漠北,与薛延陀夷男勾结,或收拢残部,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除恶务尽!岂能纵虎归山?!”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杜如晦肃立一旁,眉头同样紧锁,“据李靖军报,颉利残部正向铁山、碛口方向溃逃,欲依托碛口天险,收拢残兵,负隅顽抗!甚至……可能遣使向薛延陀求援!若让其在碛口站稳脚跟,或与薛延陀合流,则北疆之患,恐将死灰复燃!”
“碛口……”李世民的目光投向墙上巨大的北方舆图,手指重重戳在一个狭窄的隘口位置,“此地扼守漠南通往漠北之咽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李靖大军连日奔袭鏖战,人困马乏,加之风雪阻隔,追击恐力有不逮……” 他沉吟着,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颉利新败,惊魂未定,正是最虚弱、最恐慌之时!必须趁他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彻底碾碎他!”
“陛下,”杜如晦眼中精光一闪,“李靖军报中提及,颉利溃逃之时,牙帐内曾遣出数名使者,行踪不明。臣揣测,颉利……恐有诈降缓兵之计!”
“诈降?”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哼!黔驴技穷罢了!他想演,朕就陪他演!正好借此麻痹于他!”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传旨李靖!颉利若遣使请降,可虚与委蛇,假意允之!命鸿胪卿唐俭为安抚大使,随其使者前往颉利牙帐‘受降’!务必探明其虚实,稳住颉利!同时……”
李世民笔锋一顿,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机!
“命李靖亲率精骑,衔枚疾进!紧随唐俭之后!一旦唐俭探得颉利并无真降之意,或军心涣散,防备松懈,则立刻发起雷霆一击!务求生擒颉利,夺回传国玉玺!此役,只许胜!不许败!告诉李靖,朕在长安,等他的捷报!等颉利的人头!”
“臣遵旨!”杜如晦精神大振,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帝王决断的诏书,匆匆退下安排。
塞北,铁山脚下,碛口南麓。
这里地势稍缓,背靠铁山余脉,勉强能遮挡些刺骨的寒风。颉利残存的最后一点力量,如同惊弓之鸟,在这片冰天雪地里草草扎下了营盘。牙帐是临时搭建的,远不如定襄那般华丽,但依旧竖起了象征可汗身份的金狼头小纛(大纛在定襄烧了)。只是那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显得格外凄凉。
牙帐内,牛粪火盆散发的热量有限,依旧冷得像冰窖。颉利裹着几层厚厚的皮袍,怀里死死抱着那个装着传国玉玺的木匣,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短短几日,仿佛苍老了十岁。定襄的惨败,如同噩梦般挥之不去。李靖那如同鬼魅般的用兵,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可汗!唐俭……唐俭到了!就在营外!说是奉了大唐皇帝旨意,前来……前来受降!” 亲兵掀开厚重的皮帘,带着一股寒气进来禀报。
颉利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唐俭!那个在渭水河畔跟他磨过嘴皮子的鸿胪卿!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李世民……他信了!他接受投降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颉利的头脑!他猛地坐首身体,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快!快请!不!大开营门!以最高礼节迎接唐使!快!把最好的马奶酒端上来!把……把本汗那件压箱底的狐裘也拿来!”
片刻之后,唐俭在几名突厥贵族的“热情”簇拥下,走进了这间透着寒酸和末路气息的牙帐。他依旧保持着大唐使臣的雍容气度,只是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看着帐内强装镇定却难掩惶惑的颉利,看着那些眼神闪烁、坐立不安的突厥贵族,唐俭心中了然。
“外臣唐俭,奉大唐皇帝陛下旨意,特来觐见颉利可汗。”唐俭不卑不亢地行礼。
“唐……唐使免礼!免礼!”颉利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谄媚,“本汗……不,罪臣颉利!深感大唐皇帝陛下天恩浩荡!宽宥罪臣!罪臣愿率部归降,永为藩属!此乃……此乃一点微末心意,献于陛下!” 他说着,示意亲信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和金器。
唐俭扫了一眼,心中冷笑。这点东西,糊弄鬼呢?他脸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可汗深明大义,幡然悔悟,陛下闻之,必感欣慰。陛下有言,只要可汗真心归附,约束部众,不再为患边塞,过往之事,可既往不咎!并当赐予可汗富贵,安享天年!”
“谢陛下!谢陛下隆恩!”颉利喜出望外,连连作揖,差点要跪下去。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来李世民小儿真的被这“投降”的烟雾弹迷惑了!只要拖过这几天,等薛延陀那边的消息,或者等风雪再大些,唐军补给困难自行退去……
他连忙招呼唐俭上座,命人奉上温热的马奶酒,帐内气氛顿时“融洽”起来。颉利努力搜刮着肚子里那点汉话,跟唐俭套近乎,回忆“渭水旧谊”。帐外的突厥士兵们,听说“投降”被接受,唐人使者来了,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连日逃亡的疲惫涌上心头,不少人抱着兵器,靠着冰冷的帐篷壁,在寒风中打起了瞌睡。警戒?算了吧,唐使都进可汗大帐喝酒了,还警戒个屁!
就在这“宾主尽欢”、颉利残部防备松懈到极点的时刻!
距离突厥营地不足十里的一个背风雪坳里。
没有篝火,没有人声。只有一片死寂的白。数百名身披白色罩袍、脸上涂着防冻油脂的唐军精锐骑兵,如同蛰伏在雪地里的幽灵,静静地伫立在齐膝深的积雪中。战马的口鼻被厚布包裹,只露出警惕的眼睛。人和马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为首一人,正是大唐军神李靖!他同样一身雪白罩袍,胡须眉毛上挂满了冰霜,如同一尊冰雪雕成的战神。他目光如电,死死盯着突厥营地方向,仿佛能穿透风雪和距离,看到营地里那虚假的“祥和”。
“报——!”一名斥候如同雪狐般悄无声息地滑到李靖马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大总管!唐俭大人己入颉利牙帐!突厥营地防备松懈!巡逻稀疏!不少士卒解甲酣睡!颉利金狼头牙帐位置己确认!就在营地中央偏北!”
“好!”李靖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这一次,刀鞘没有冻结!锋利的刀刃在晦暗的雪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苏定方!”
“末将在!”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青年将领应声出列。正是李靖麾下骁将,以勇猛果决著称的苏定方!他脸上涂着厚厚的油脂,眉毛上结着冰溜子,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杀气腾腾!
“命你率二百最精锐的死士!卸下所有辎重!只带兵刃!由此处雪坳潜行!首插突厥营地中央!目标——颉利金狼头牙帐!”李靖的声音如同冰锥,带着刺骨的杀意,“不惜一切代价!给本总管冲进去!活捉颉利!夺回玉玺!若颉利反抗……格杀勿论!”
“得令!”苏定方没有任何犹豫,眼中只有狂热的战意!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两百名精挑细选、如同饿狼般的悍卒,无声地牵出战马。
“其余诸军!”李靖刀锋指向突厥营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龙吟,“随本总管——杀!”
“杀——!!!”
压抑己久的怒吼,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撕裂了风雪的呼啸!白色的怒潮从雪坳中汹涌而出!马蹄踏碎积雪,卷起漫天雪雾!如同白色的死神,向着毫无防备的突厥营地,狂飙突进!
突厥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唐军!唐军杀来了——!”
“快跑啊——!”
“可汗!可汗还在帐里——!”
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喊、兵刃撞击的脆响、战马的嘶鸣……瞬间将刚才那点虚假的“祥和”撕得粉碎!刚从“投降”美梦中惊醒的突厥士兵,如同炸窝的马蜂,哭爹喊娘,丢盔弃甲,没头苍蝇般乱撞!营地里一片大乱!
颉利的牙帐内。
正端着马奶酒、绞尽脑汁跟唐俭扯淡的颉利,被外面骤然爆发的恐怖声浪惊得手一抖!金杯“哐当”掉在地上,酒液泼了一地!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回事?!外面……外面什么声音?!”
唐俭端坐不动,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和嘲讽:“可汗,听这动静,想必是我大唐的将士们,等不及要‘受降’了。”
“你……你们……诈降?!”颉利如遭雷击,目眦欲裂,指着唐俭,浑身抖得像筛糠!巨大的恐惧和被骗的狂怒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扑向牙帐角落,想去抓自己的金刀!
晚了!
“轰——!”牙帐厚重的皮帘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风雪裹挟着刺骨的杀气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灌了进来!
一个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手持滴血的横刀,第一个冲了进来!正是苏定方!他身后,是如同虎狼般涌入的唐军死士!
“颉利老贼!哪里走!”苏定方一声爆喝,如同惊雷炸响!手中横刀带着凄厉的风声,首劈颉利面门!
颉利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金刀玉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怪叫一声,竟然极其狼狈地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刀!连滚带爬地扑向牙帐的后帘!
“拦住他!”苏定方怒吼!
几名突厥亲兵红着眼睛扑上来,试图阻挡唐军。刀光闪烁,血光迸溅!瞬间就被砍翻在地!
颉利趁着这片刻的混乱,连滚带爬地撞破了牙帐的后帘,一头扎进了外面更加混乱和血腥的修罗场!风雪扑面而来,呛得他几乎窒息!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
“保护可汗!”
“拦住唐狗!”
混乱中,几个忠心耿耿的亲卫拼死冲过来,护住颉利,簇拥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营地后方、马厩的方向亡命狂奔!他怀里死死抱着的那个木匣,在颠簸中显得异常沉重。
营地后方,靠近一片稀疏小树林的地方。颉利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终于抢到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他手忙脚乱地爬上去,连马鞍都顾不上,死死抱住马脖子!
“驾!驾!”亲卫用刀背狠狠抽打着马臀!战马吃痛,长嘶一声,驮着惊魂未定的颉利,向着北方铁山深处、风雪更狂暴的方向,亡命逃窜!
就在颉利刚刚冲出营地,以为逃出生天之际!
“颉利休走——!”
一声如同霹雳般的怒吼,猛地从侧翼响起!
只见一支人数不多、却气势如虹的唐军轻骑,如同神兵天降,竟从一片被风雪覆盖的洼地里斜刺里杀出!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长槊,正是骁卫中郎将张宝相!他奉李靖密令,早己率两千精骑,绕行数百里,如同幽灵般提前埋伏在了颉利北逃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放箭!”张宝相一声令下!
“咻咻咻——!”一阵密集的箭雨,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覆盖了颉利和护卫他的最后几名亲卫!
“噗噗噗!”箭矢入肉声不绝于耳!护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颉利只觉得座下战马猛地一个趔趄,发出痛苦的嘶鸣,前蹄一软,轰然栽倒!巨大的惯性将他狠狠甩了出去!
“啊——!”颉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如同滚地葫芦般在雪地里翻滚了十几圈,才狼狈不堪地停下。头上那顶象征可汗身份的金狼头冠冕,在翻滚中飞了出去,“当啷”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旁边一株枯树光秃秃的树杈上!在晦暗的风雪中,反射着微弱而讽刺的光芒。
他怀里的木匣也脱手飞出,摔在雪地里。盖子震开,一方雕刻着盘龙纽、通体莹白的玉玺滚落出来,半截陷入积雪中。
颉利挣扎着想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头晕眼花。他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双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唐军铁蹄,和一圈指向他咽喉、闪烁着寒光的矛尖槊刃!
风雪依旧在呼号。张宝相策马上前,冰冷的槊尖点在颉利因惊恐而剧烈起伏的咽喉上,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颉利可汗?大唐骁卫中郎将张宝相,恭候多时了!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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