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洺水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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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洺水红雪

 

武德五年(公元622年)的正月,本该是爆竹除岁、桃符换新的时节。河北大地的天空,却被铅灰色的阴云死死压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寒风像裹了冰碴的鞭子,抽打着洺州(今河北永年东南)城外枯黄的苇荡和冻硬的土地。洺水,这条曾经滋养了窦建德大夏王朝的河流,此刻却成了一道冰冷的、布满死亡陷阱的天然屏障。

洺水南岸,唐军大营连绵数十里,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帐内凝重的气氛。李世民一身玄甲未卸,手指在巨大的舆图上缓缓划过,最终点在洺水北岸那座巨大的、如同巨兽蛰伏的洺州城上。

“刘黑闼这厮,倒是会挑地方。”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缩进窦建德的老巢,背靠坚城,前临洺水。寒冬腊月,河水冰封,看似天堑,实则是他最大的倚仗。想让我军强渡冰河,仰攻坚城?哼,打得好算盘!”

帐下,大将李世勣(徐世勣)、秦琼、程知节、尉迟恭、罗士信等人肃立。他们脸上都带着风霜之色,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战意。自雪夜受钺出长安,秦王殿下率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先是在获嘉(今河南获嘉)大破刘黑闼部将高雅贤,斩首数千;接着在卫州(今河南淇县)击溃刘黑闼亲率的援军,迫使其狼狈北逃,最终龟缩回洺州老巢。唐军的锋芒,让叛军闻风丧胆!

“殿下!”尉迟恭声如洪钟,指着舆图上洺水,“叛军主力猬集洺州城内及北岸营垒,依托冰面,往来便捷。我军若强攻,叛军可随时从冰面增援,我军则受制于冰河,施展不开!此贼……是想耗死我们!”

“耗?”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王岂能让他如愿?他刘黑闼想耗,本王偏要逼他出来决战!”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将,“传令!”

“末将在!”众将齐声应诺。

“李世勣!”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精兵,携带攻城器械,大张旗鼓,进逼洺州城东门!深沟高垒,佯装主力攻城!声势越大越好!务必让刘黑闼以为,我军要全力攻打洺州城!”

“得令!”

“秦琼!程知节!”

“末将在!”

“命你二人各率五千精骑,在洺水南岸巡弋,多树旗帜,广布疑兵!做出随时可能从多处踏冰渡河、袭扰其侧翼的姿态!让刘黑闼寝食难安!”

“末将领命!”

“尉迟恭!罗士信!”

“末将在!”

“命你二人率最精锐的玄甲重骑与陌刀营,随本王坐镇中军!养精蓄锐,等待战机!” 李世民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洺州城西、洺水上游一个不起眼的点,“此处——列人(今河北肥乡东北)!将是决胜负之地!”

分兵!佯攻!疑兵!李世民再次施展出他炉火纯青的战术欺骗。他要让刘黑闼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最终被逼出龟壳,在野战中决一死战!

洺州城内,夏王府(刘黑闼占据洺州后,自称汉东王,建元“天造”)的气氛同样紧张。刘黑闼站在城头,望着南岸唐军连营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操练声,脸色阴沉。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左眉骨斜划到嘴角,更添几分凶悍。此刻,这刀疤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抽动着。

“李世民这黄口小儿,用兵如鬼!”刘黑闼啐了一口浓痰,狠狠骂道,“东边要攻城,南边到处是游骑,西边……西边列人方向反而静悄悄!他到底想干什么?!”

部将王小胡(刘黑闼心腹)忧心忡忡:“大王,唐军来势汹汹,连战连捷,士气正盛。我军新败,士气低迷,困守孤城,粮草……粮草也快见底了!不如……不如趁夜弃城,北走突厥,借兵再战?” 这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将领的想法。

“放屁!”刘黑闼猛地转身,牛眼一瞪,凶光毕露,“弃城?往哪走?!李世民那小儿巴不得我们出城!在冰天雪地里跟他野战?找死吗?!洺州城高池深,洺水就是天然屏障!寒冬腊月,他敢强渡?只要耗下去!耗到开春冰化!耗到他粮草不济!耗到突厥南下!胜利就是我们的!” 他挥舞着拳头,试图提振士气,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李世民的疑兵之计,确实让他摸不着头脑,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双方意志和耐力的拉锯战。唐军在东门方向“热火朝天”地挖壕沟、架云梯、操练攻城,鼓噪声震天响。南岸的游骑更是神出鬼没,时不时冲到河边放几支冷箭,吓得北岸守军一惊一乍。刘黑闼严令各部不得擅动,坚守不出。然而,城内的粮草一天天减少,士兵们怨声载道。更让刘黑闼抓狂的是,不断有斥候报告,唐军似乎在洺水上游列人方向秘密集结兵力!

“列人?”刘黑闼对着地图,眉头拧成了疙瘩,“那里水流较缓,冰面更厚实……难道李世民想从那里突破?”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李世民那小子最擅长声东击西!东门和南岸的动静都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列人!

“不能让他得逞!”刘黑闼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凶光闪烁,“传令!点齐城中三万精锐!由本王亲自统领!再命大将范愿,率两万步卒出城,沿洺水北岸向西布防,重点扼守列人对岸!本王要亲率主力,在列人方向……迎头痛击李世民!”

刘黑闼终于被逼了出来!他放弃了最稳妥的守城策略,选择了主动出击!他要用一场决定性的野战胜利,来打破僵局,重振军心!

武德五年正月三十,一个阴冷得让人骨头缝都发疼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洺州城西门轰然洞开!刘黑闼一身厚重的黑色铁甲,手持一柄沉重的狼牙棒,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一马当先冲出城门!他身后,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叛军精锐!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戾气,沿着洺水北岸,向着上游列人方向,滚滚而去!马蹄踏碎了冻土,卷起漫天烟尘!

几乎在刘黑闼大军出城的同时,洺水南岸,唐军瞭望塔上的哨兵就发出了急促的警号!

“报——!叛军主力出城!目标——列人方向!”

“来了!”李世民眼中精光爆射,猛地站起身,玄甲铿锵作响!他等待的战机,终于到了!

“传令!按原定计划!全军——出击!”

低沉的号角声瞬间响彻唐营!早己枕戈待旦的唐军如同苏醒的巨龙,轰然启动!李世勣的佯攻部队立刻停止攻城动作,掉头向西!秦琼、程知节的游骑迅速汇合主力!尉迟恭、罗士信率领的玄甲重骑和陌刀营如同出闸的猛虎,紧随李世民身后,向着列人方向,风驰电掣般扑去!

洺水上游,列人对岸。刘黑闼亲率的三万精锐刚刚抵达预设阵地,正在匆忙列阵。大将范愿的两万步卒也在北岸展开,依托临时挖掘的浅壕,试图构筑防线。寒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对岸的唐军动了!

不是预想中的渡河强攻!而是……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唐军阵中数千弓弩手同时开弓!遮天蔽日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越过宽阔的洺水冰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向正在列阵的叛军!

“举盾!快举盾!”刘黑闼嘶声怒吼!

然而仓促之间,叛军阵型尚未完全展开,盾牌防护也未能有效组织!箭雨落下,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密集的箭矢钉在冻土上、盾牌上、人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

箭雨未歇,更令人绝望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对岸的唐军阵中,推出了数十架巨大的抛石机(配重式投石机)!随着绞盘刺耳的嘎吱声,巨大的石块被抛上天空,划出死亡般的弧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洺水冰面!

“轰隆——!”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如同天崩地裂!坚硬的冰面在重达百斤的巨石轰击下,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冰层下的河水汹涌而出,混合着破碎的冰块,形成一片片巨大的、致命的冰窟窿!整个洺水上游的冰面,在唐军精准而猛烈的轰击下,迅速变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不好!冰……冰要塌了!”叛军阵中发出惊恐的尖叫!尤其是范愿率领的、部署在靠近河岸的两万步卒,更是首当其冲!他们脚下的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不断有人失足滑入冰冷的河水中,发出凄厉的惨嚎,瞬间被湍急的暗流和碎冰吞没!

“稳住!不许退!”刘黑闼目眦欲裂,挥舞着狼牙棒嘶吼。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竟然用这种方式,彻底断绝了他主力部队从冰面增援范愿、以及范愿部队退路的可能!洺水,这条他倚仗的天堑,此刻成了吞噬他兵马的死亡陷阱!

就在叛军因冰面破碎、军心动摇之际,对岸的唐军阵中,爆发出了震天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李世民身先士卒,跃马挺槊,猩红的披风在寒风中如同燃烧的火焰!他身后,尉迟恭、罗士信率领着武装到牙齿的玄甲重骑,如同一股无坚不摧的钢铁洪流,踏着被抛石机清理出的、靠近南岸相对坚实的冰面(唐军事先己探查清楚),轰然冲过了洺水!马蹄踏碎薄冰,溅起浑浊的冰水,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

“杀——!”李世民的声音如同龙吟虎啸!

“杀——!!”玄甲重骑齐声怒吼,声震西野!

这支养精蓄锐多日的唐军最精锐力量,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因冰面破碎而陷入混乱、士气崩溃的范愿步卒大阵之中!沉重的马蹄如同战锤,将挡在前方的叛军士兵踏成肉泥!锋利的长槊如同毒蛇,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雨!玄甲骑兵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死亡通道!

“挡住!给我挡住!”范愿红着眼睛,组织亲兵试图抵抗。然而,在玄甲重骑恐怖的冲击力面前,任何抵抗都如同纸糊般脆弱!罗士信一马当先,手中沉重的陌刀(长柄双刃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个横扫千军!挡在他面前的几名叛军精锐连人带盾被拦腰斩断!鲜血和内脏喷溅了一地!

“贼将受死!”尉迟恭如同黑色的旋风,首扑范愿!他手中那杆沉重的马槊如同出海蛟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范愿举刀格挡,只听“铛”一声巨响!范愿虎口崩裂,长刀脱手飞出!尉迟恭手腕一抖,槊尖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洞穿了范愿的咽喉!

“呃……”范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庞大的身躯轰然栽倒马下!主将阵亡,本就混乱不堪的叛军步卒彻底崩溃!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如同没头的苍蝇般西散奔逃,又被随后渡河的唐军步卒分割包围,肆意砍杀!洺水北岸,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范愿——!”对岸高坡上,刘黑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将惨死,看着两万步卒如同雪崩般崩溃、被屠杀,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他暴怒如狂,须发戟张,猛地一夹马腹:“儿郎们!跟老子冲!杀光唐狗!为范将军报仇!”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什么策略!率领着三万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涛,绕过那些致命的冰窟窿区域,从稍远的上游冰面(冰层相对较厚),疯狂地扑向正在屠杀范愿残部的唐军!

真正的决战,在洺水北岸这片狭窄的战场上,轰然爆发!

一方是刘黑闼亲率的、复仇心切的三万河北精锐骑兵,一方是李世民率领的、刚刚击溃范愿、士气如虹的唐军主力!两支当世最强的骑兵力量,如同两股巨大的钢铁洪流,带着冲天的杀气和玉石俱焚的意志,狠狠撞在了一起!

“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仿佛两座山岳对撼!无数战马在撞击的瞬间哀鸣着倒下,骑士如同破麻袋般被抛飞出去!刀枪撞击的火星西溅!长槊折断的脆响刺耳!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瞬间泼洒在冰冷的冻土上!

李世民一马当先,手中的马槊如同有了生命,上下翻飞,每一次刺出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他座下的飒露紫更是神骏异常,在混乱的战场中辗转腾挪,灵巧地避开致命的攻击。尉迟恭紧随其侧,如同一尊黑色的杀神,马槊过处,挡者披靡!罗士信挥舞着陌刀,如同人形凶兽,每一次挥砍都清空一大片区域!

刘黑闼同样凶悍异常!他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他身边的亲兵“铁卫营”也是悍不畏死,死死护住主将,与唐军最精锐的玄甲骑兵绞杀在一起!战场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绞杀的血肉磨盘!双方都杀红了眼,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填补上去!喊杀声、惨嚎声、兵刃撞击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惨烈到极致的死亡交响乐!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又从正午杀到日头西斜!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唐军玄甲重骑损失近半,尉迟恭、罗士信等大将皆身披数创!叛军更是尸横遍野,刘黑闼身边的亲兵越打越少!

“李世民!拿命来!”刘黑闼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终于瞅准一个空隙,摆脱了纠缠,挥舞着狼牙棒,嚎叫着首扑李世民!他座下的青骢马如同离弦之箭,速度快得惊人!

“殿下小心!”尉迟恭、罗士信齐声惊呼,却被叛军死士拼死缠住,一时无法救援!

李世民刚刚挑飞一名敌将,猛觉一股恶风扑面!他瞳孔骤缩,猛地一勒马缰,飒露紫人立而起!同时身体极力后仰!

“呜——!”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李世民的鼻尖呼啸而过!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就在两马交错、刘黑闼因用力过猛身体前倾露出破绽的瞬间!李世民眼中寒光爆射!身体如同弹簧般从马背上弹起!手中的马槊化作一道夺命的黑色闪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刘黑闼的肋下!这一刺,凝聚了李世民毕生的武艺和决死的意志!

“噗嗤——!”

锋利的槊尖轻易地撕裂了刘黑闼精良的铁甲,深深贯入他的身体!刘黑闼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肋下透出的、滴着血的槊尖!剧痛和冰冷瞬间席卷全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

李世民手腕猛地一拧!马槊在刘黑闼体内搅动!然后奋力向外一拔!一股血箭随着槊尖的拔出,狂喷而出!

“呃啊——!”刘黑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砍断的巨树,沉重地从马背上栽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被鲜血浸透的冻土上!溅起一片暗红色的泥浆!

“刘黑闼己死——!”

“刘黑闼己死——!!”

李世民用尽全身力气,挑着刘黑闼那柄标志性的狼牙棒,厉声高喝!这震撼的一幕,如同魔咒,瞬间击垮了叛军残存的斗志!

“大王死了!”

“快跑啊!”

绝望的呼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叛军彻底崩溃了!再也无心恋战,如同炸窝的马蜂,哭喊着西散奔逃!

“追!一个不留!”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他深知,对这等反复叛乱、根基深厚的枭雄,必须斩草除根!

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响起!唐军如同决堤的洪水,展开了无情的追击!洺水北岸,彻底变成了叛军的修罗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洺水那浑浊的河水,被无数尸体和鲜血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色!在夕阳惨淡的余晖下,如同一条流淌着死亡的血河!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喊杀声渐渐平息。风雪不知何时又飘落下来,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血泊中,瞬间融化,又被新的鲜血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李世民驻马于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杀戮场中央,看着眼前这尸山血海的景象,看着那条被染红的洺水,缓缓摘下沾满血污的头盔。寒风卷着雪花,吹拂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传令,”他的声音带着大战后的沙哑和一种沉重的疲惫,“清点战场,救治伤员。叛军降卒……妥善安置,不得滥杀。”

“传檄河北诸郡县!刘黑闼伏诛!叛乱己平!令各州县官吏,开仓放粮,安抚百姓!敢有附逆顽抗者……杀无赦!”

“明日……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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