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树洞的位置比广播站后花园隐蔽得多。它藏身于实验楼后那片几乎无人打理的小树林深处，是一棵巨大老槐树自然形成的空洞，入口被茂密的藤蔓半遮半掩，里面空间不大，但干燥、安静，铺满了陈年的落叶和柔软的苔藓，散发着泥土和朽木特有的气息。
周六下午，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苏梦瑶按照江北发来的“加密”定位（一张手绘的、只有几个关键标记的潦草地图），心跳如鼓地找到了这里。她拨开藤蔓，探头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北背靠着粗糙的树壁坐着，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手里拿着一片叶子无意识地转着。阳光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平日里略显疏离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苏梦瑶，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你来了”的平静。
“这里…好棒！”苏梦瑶钻进来，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秘密空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一种进入圣地的虔诚。她小心地在江北对面坐下，柔软的苔藓触感很舒服。“像童话里的树屋！”
江北没说话，只是把身边一个干净的垫子（显然是他带来的）往她那边推了推。苏梦瑶心里一暖，乖乖坐好。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弥漫开来，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
沉默在树洞里流淌，但并不尴尬。苏梦瑶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对面少年在光影中沉静的侧脸。她有很多话想问，关于他为什么总是睡觉，为什么考那么点分数，为什么选择把这里分享给她……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这样安静地待着，感受着这份只属于他们的静谧，就很好。
“这里，”江北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平时没有的、近乎低喃的坦诚，“是我以前…躲清静的地方。”他用手指轻轻划过树壁上斑驳的纹路，“外面太吵了。”
苏梦瑶的心微微一动。她想起小学那次风波后，他躲进废弃阁楼的样子。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江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克服某种惯性。“很多人，很多事…都让我觉得…很累。”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更低了，“他们觉得我应该…发光发热，像太阳一样。但有时候，我只想当一块石头，安静地待着，最好谁都别看见。”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可能…我是个天生的‘i人’吧。社交能量条动不动就清零。”
“i人？”苏梦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好奇。
“嗯，”江北解释，“就是…内向型人格。比起热闹，更喜欢独处充电。”他看向苏梦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你呢？在广播站那么多人听着，不害怕吗？我看你…挺‘e’的。”他用了个新学的词，形容外向。
苏梦瑶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还用了网络词。她认真想了想：“其实…我也会害怕。刚开始在广播站，对着话筒，手心里全是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当我想着是在传递一些美好的东西，或者像篮球赛那样给大家加油的时候，那种想分享、想表达的心情，会压过害怕。可能…我是‘i’和‘e’的混合体？在喜欢的事情上，会变成‘e人’！”她眼睛亮亮的，像盛满了细碎的阳光。
江北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听着她坦诚的分享，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篮球场上…听着你的声音，”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没那么吵了。反而…像一种…指引。” 说完，他迅速移开目光，耳根又有些泛红，仿佛泄露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苏梦瑶的心跳骤然失序。篮球场上她的加油声…对他而言，不是噪音，而是…指引？这个认知让她脸颊发烫，一股巨大的甜蜜和满足感瞬间将她淹没。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柔软的苔藓，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那…以后你打球，我都给你播！”她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带着坚定的承诺。
江北转过头，看着她低垂的、泛红的脸颊和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深邃的眼眸中，那层常年覆盖的冰霜似乎又融化了一角。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树洞里再次陷入安静，但氛围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甜丝丝的因子，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苔藓上跳跃。两个“i人”（或者半个“e人”）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空间里，进行了一场没有激烈言辞，却首抵内心的独白。那些关于疲惫、关于内向、关于声音的隐秘感受，如同树洞里的苔藓，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滋长，柔软了彼此的心防。
***
当夕阳西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树林时，迎面撞上了气喘吁吁、一脸“捉奸在树”表情的王子涵，以及被她硬拖来、满头雾水的赵小龙。
“好哇！苏梦瑶！江北！”王子涵叉着腰，眼睛放光，“我说一下午找不到人！原来搁这儿刷‘纯爱副本’呢！进度条拉挺快啊！快说！在树洞里干啥了？有没有…嗯？”她促狭地挤眉弄眼。
苏梦瑶的脸“唰”地红透：“子涵！你胡说什么呀！我们就是…就是找了个安静地方待着！”
“待着？”王子涵显然不信，“孤男寡女，幽暗树洞，气氛拉满！就只是‘待着’？尊嘟假嘟？我CPU都要干烧了！”
江北一脸淡定：“讨论学习。”
赵小龙恍然大悟：“哦！我就说嘛！北哥肯定又给梦瑶开小灶了！讨论啥了？数学还是物理？带我一个呗！”
王子涵看着赵小龙那张写满“求知欲”的真诚蠢脸，再看看旁边一个脸红得像番茄、一个淡定如老僧的当事人，只觉得一股无力感首冲天灵盖。她捂着脸，发出悲鸣：
“赵！小！龙！你是老天爷派来制裁我的吧？！这波‘纯爱战士’的剧情，硬是被你解读成‘学习小组’！我真是服了！啊啊啊！这届CP粉太难带了！我选择躺平！毁灭吧！赶紧的！”
她夸张的哀嚎和赵小龙持续的状况外，彻底冲散了树洞里那份隐秘的悸动。苏梦瑶和江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夕阳下，西人打打闹闹（主要是王子涵单方面“追杀”赵小龙）的身影渐行渐远。树洞里的秘密和独白，暂时被锁在了那片幽静的苔藓之上，成为只属于两个人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珍贵记忆。而“i人”江北心中那块坚冰，在少女温暖的声音和笑容里，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小块。王子涵的“磕糖”事业遭遇了“木头”赵小龙的毁灭性打击，但“纯爱副本”的进度条，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坚定地向前推进了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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