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一个轻柔、带着明显恭顺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如同投入混乱湖面的一颗石子,蓦然响起,打断了脑内那场无声的风暴。
月见里(伊莱)的目光,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审视和一丝被强行拉回现实的微恼,循着声音的方向锐利地扫了过去。
房间光线相对柔和的角落,一个身影静静地跪在那里。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样式简洁却质地精良的素色长裙,深棕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姿态是绝对的谦卑,双膝并拢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并拢的大腿上,头颅低垂,目光专注地落在地面华丽的织锦地毯上。
侍女——米莉。这个名字和她的身份瞬间清晰地跳了出来,伴随着“载体”记忆里关于这个贴身侍女的碎片:沉默、顺从、一丝不苟。
米莉似乎被月见里长时间的沉默和那过于锐利的目光惊扰了。那双低垂的眼睫飞快地颤动了几下,如同受惊的蝶翼,然后她更加用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前,交叠的双手也紧张地收拢了一些。空气里那股甜腻的玫瑰香似乎更浓重了,粘稠地包裹着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您醒了?”米莉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试探,“需要为您准备梳洗吗,小姐?”
月见里的喉咙干涩得发紧,像是被砂纸磨过。她尝试发声,却只挤出一声含糊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她抬手,手指拂过自己的脖颈,随后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
米莉显然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她立刻抬起头,动作依旧轻巧而恭顺,目光飞快地在月见里脸上扫过,确认她的状态,随即又立刻垂下眼帘。她没有丝毫犹豫,保持着那绝对谦卑的跪姿,仅仅依靠膝盖和脚的力量,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稳和流畅,无声地“挪”到了床边。
接着,米莉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片极易破碎的水晶。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月见里颈后与松软枕头之间的空隙,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支撑力量,帮助她缓缓坐起身。丝绸睡衣柔滑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凉。随后,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被递到了她的唇边。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月见里顺从地喝了几口,任由米莉用一块同样柔软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米莉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侍奉本能。
“梳妆镜。”经过温水的滋润,月见里的声音终于顺畅了一些,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己经能听出属于孩童的清亮。
“是,小姐。”米莉低声应道,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她小心地扶着月见里,引导她的双脚踩上床边那双同样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丝绒拖鞋。然后,她退开半步,依旧微微躬身,做出一个无声的引路姿态。
月见里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房间另一侧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牢牢吸住。它占据了几乎整面墙壁,镶嵌在同样雕刻繁复的深色木框之中,像一扇通往另一个维度的门扉。
月见里的脚步有些虚浮,带着宿醉未醒般的飘忽感,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那面巨大的镜子。每一步踩在厚实的地毯上,都像是踩在云端,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真实感。
越来越近。
镜中模糊的影像随着距离的拉近而迅速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女孩。
一头柔和的、如同初春新叶般的淡绿色长发,在耳侧下方被精巧地束成了两个低低的马尾,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柔顺地垂落在纤细的肩头。肌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如同上等瓷器般的白皙,在房间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细腻的光泽。一双眼睛,是奇异的、剔透的淡紫色,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此刻正倒映着镜外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惊愕、茫然,还有一丝……灵魂深处无法掩饰的疏离与沉重感。小巧挺首的鼻梁,淡粉色的、微微抿起的唇瓣,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娃娃,带着十岁孩童特有的圆润轮廓,却又被眉宇间一丝过早的沉静笼罩。
镜中女孩穿着一件象牙白的丝质睡袍,宽大的蕾丝领口松松地搭在锁骨下方,露出纤巧的肩头和一段优美的脖颈。睡袍的剪裁宽松而舒适,包裹着尚未开始发育的、孩童特有的纤细身形。
这就是……奥莉薇娅·月见里?一个十岁的孩子,她的……“容器”?
镜中的影像,和她脑中残留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模糊自我形象,产生了剧烈的撕裂感。这具身体,年幼、精致、养尊处优,带着一种被财富和地位精心浇灌出来的、不谙世事的纯净感。然而,镜中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深处,那剔透的光芒之下,燃烧着的却是属于“伊莱”的疲惫、被系统胁迫的愤怒、对任务的冰冷评估以及对这具躯壳的陌生与排斥。身体与灵魂的割裂感如此强烈,仿佛隔着冰冷的镜面,她正与一个披着精致人偶外壳的、名叫“奥莉薇娅·月见里”的囚笼无言地对峙。
镜中的女孩,也正用那双属于月见里的、淡紫色的眼睛,紧紧地回望着她,瞳孔深处是同样的惊涛骇浪和沉重的枷锁。
“小姐?”米莉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心翼翼地将月见里从那令人窒息的、与镜中“囚笼”的对峙中拉回现实。“您还好吗?需要我为您更衣吗?”
她的声音像一根细针,刺破了镜面内外那凝固的、令人心悸的寂静。月见里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玫瑰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那股身体与灵魂撕裂般的眩晕感稍稍退却,但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抛入无边宇宙、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在这具精致躯壳中的虚无感,却沉沉地、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几乎让她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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