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老宅屋檐下的遗忘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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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老宅屋檐下的遗忘与恐惧

 

秦岭深处,龙渊基地的冰冷与死寂,被抛在了数百公里之外。

引擎的轰鸣被山风取代,消毒水的味道消散在草木的清香里。季家老宅,这座依山傍水、爬满青藤与岁月痕迹的庭院,如同一位沉默而温厚的守护者,静静伫立在午后的暖阳下。瓦檐下的褪色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而熟悉的叮当声,像是无声的叹息,又像是温柔的呼唤。

阿璃蜷缩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藤编摇篮里,身上盖着绣有锦鲤戏莲的薄毯。摇篮就放在庭院中央那株老葡萄藤架下,斑驳的光影透过稀疏的叶片,洒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映照着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淡金色纹路。她闭着眼,呼吸清浅,仿佛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无梦的沉眠。

季凛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周身那股战场上的杀伐戾气,却在这老宅的静谧中被悄然抚平,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守护。他手中拿着一份加密光屏,上面是“龙渊”基地传来的最新简报——关于“永寂”封存室内绝对零度场的稳定读数,关于季星河和季明澈的缓慢恢复进展,以及…关于“昆仑墟”线索的艰难追寻。他的目光偶尔从光屏上抬起,落在摇篮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独眼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源初”静养室的深度安眠协议被终止了。霜华认为,长期的精神抑制可能对阿璃本就脆弱的记忆恢复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回归最熟悉的环境,用最温和的刺激唤醒沉睡的意识,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老宅的管家福伯,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矍铄的老人,端着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米粥,步履无声地走到摇篮边。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小小姐…”福伯的声音低沉而慈祥,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该醒醒了…喝点粥暖暖身子…”

藤篮里,阿璃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福伯的声音,像是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叩开了她意识深处紧闭的门扉。

眼睑缓缓掀开。

依旧是那双琉璃般的瞳孔,纯净,剔透。但这一次,那片空茫之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不再是彻底的空白,而是…一种初生的、带着懵懂好奇的茫然。

她转动眼珠,视线有些迟钝地落在福伯布满皱纹的、充满关切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缓缓移开,看向头顶摇曳的葡萄藤叶,看向缝隙里湛蓝的天空,看向屋檐下那串发出细碎声响的褪色风铃…

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老人。

还有…那个坐在不远处石凳上,身形高大、气息沉凝、带着黑色眼罩、正凝视着自己的男人。

阿璃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发出声音,最终却只化为一丝微弱的气流。琉璃瞳中,那丝茫然被一丝本能的、孩童式的警惕和不安所取代。她下意识地将盖在身上的锦鲤薄毯往上拉了拉,仿佛想将自己藏进这唯一熟悉触感的柔软里。

“小小姐别怕…”福伯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安抚的魔力,“这里是家啊…你的家…我是福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福伯…”他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米粥,轻轻吹了吹,递到阿璃唇边,“来,尝尝,你以前最爱喝福伯熬的粥了…”

米粥的温热气息和淡淡清香,钻入鼻腔。

阿璃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很舒服的味道。似乎…真的在哪里闻到过?很遥远…很模糊…

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饥饿感,压过了那份不安和警惕。她犹豫了一下,小小的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递到唇边的米粥。

温热的、带着谷物清甜和药草微甘的液体滑入口中,顺着食道流入空荡荡的胃里。一股暖意随之扩散开来。

“唔…”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满足意味的鼻音,从她喉咙里溢出。

福伯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眼角甚至有些。“哎!好孩子!慢点吃…”

季凛紧绷的肩背,在听到那声细微鼻音的瞬间,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看着阿璃小口小口、带着生涩却不再抗拒地吞咽着福伯喂来的米粥,看着她眼中那份警惕在食物的暖意下一点点融化,重新被懵懂和好奇取代。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微末希望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

也许…遗忘,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至少,此刻的她,不必再背负那血与火的记忆,不必再承受那灭顶的恐惧。只要她还在,只要这暖意还能让她安心…

就在这时!

“小小姐,你看这风铃…”福伯为了让阿璃更放松,一边喂粥,一边指着屋檐下那串褪色的风铃,声音带着追忆往事的温和笑意,“那是你八舅舅季焰,小时候亲手挂上去的。那会儿他皮得很,爬那么高,可把老爷吓坏了…他说啊,这风铃的声音能赶走坏东西,保佑咱们家小锦鲤平平安安…”

福伯的话语,如同潺潺的溪流,讲述着温暖的过往。

然而,当“坏东西”这三个字,无意间从福伯口中吐出时——

藤篮里的阿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

刚刚咽下的一小口粥,瞬间呛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她小小的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小脸瞬间憋得通红!

“小小姐!”福伯大惊失色,慌忙放下碗勺,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季凛霍然起身!

但比季凛动作更快的,是阿璃的反应!

她猛地抬起头,刚刚因为热粥而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蛋瞬间惨白如纸!那双琉璃般的瞳孔急剧收缩,里面不再是懵懂和好奇,而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彻底攫住!

“坏…坏…”她的小手死死抓住胸口的锦鲤薄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福伯口中那轻飘飘的“坏东西”三个字,是点燃她所有恐惧记忆的导火索!

暖金乳牙静静贴在她胸口,没有爆发出光芒,却传递出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幼兽般的**惊悸**!

“阿璃!”季凛一步跨到摇篮边,冰冷的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按在阿璃瘦弱的肩膀上,试图传递力量和安抚,“别怕!看着我!没有坏东西!这里很安全!”

但他的触碰,他低沉的声音,此刻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

“啊——!!!”

阿璃爆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那尖叫声中蕴含的恐惧,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她猛地甩开季凛的手,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滚带爬地翻出摇篮,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踉跄着后退,仿佛要逃离什么看不见的恐怖之物!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福伯,扫过季凛,扫过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最终死死定格在——屋檐下那串被风吹动、发出细碎叮当声的褪色风铃上!

在阿璃此刻混乱、恐惧、被深层记忆碎片冲击的意识里,那串风铃的叮当声…那爬高的身影…那“赶走坏东西”的话语…瞬间扭曲、异化!

变成了尖锐的警报!

变成了燃烧的邪火!

变成了无数个“自己”痛苦的呓语!

变成了…那扇洞开的、冰冷黑暗的、布满亵渎符文的巨大青铜门扉!以及门后那两点贪婪注视着她的深渊瞳孔!

“门…门…”阿璃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恐惧和巨大的痛苦,“钥匙…痛…虫虫…坏蛋壳壳…妹妹…烧…好痛…”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破碎的词语如同散落的弹珠,每一个都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狠狠砸在季凛和福伯的心上!

“小小姐!别怕!是福伯不好!福伯不该提…”福伯急得老泪纵横,想要上前抱住她。

“别过来!”季凛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他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独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对着风铃瑟瑟发抖、哭喊着破碎记忆的阿璃,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遗忘,只是表象。

恐惧,早己刻骨。

那扇门留下的阴影,从未真正离开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与那场噩梦相关的刺激,都可能将她瞬间拖回那血与火的地狱深渊!

摇篮曲的休止符被打碎,老宅温暖的屋檐下,遗忘的表象被撕开,露出内里鲜血淋漓的恐惧伤痕。而屋檐上那串褪色的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归巢的幼龙,依旧被困在名为“门”的梦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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