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疤头瘫在地上,面如死灰,看着被按倒在地、肩头血流如注的驼背小厮,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宋玉麟走到老疤头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和他一起喂鱼?”
他目光瞥向那支泛着幽蓝毒光的吹箭。
老疤头浑身一颤,看着驼背小厮怨毒的目光,又看看宋玉麟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是……是二爷……”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宋知远……二爷……他……他不想少东家您……把这批贡酒……安然送到泉州……更不想您……活着回去……”他艰难地喘息着,吐出那个在宋家权势滔天的名字。
宋玉麟眼中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那怒火冰冷刺骨,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冻结!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的两人,目光如电,扫向柳莺儿,又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窗外那依旧咆哮翻腾的黑水洋上。
“清理干净。”他声音里的杀意,比外面的风暴更加令人胆寒,“传令!全船戒备!目标泉州!我倒要看看,这黑水洋,究竟埋了多少魑魅魍魉!”
风暴依旧在船外肆虐,但船舱之内,一场更加凶险的家族权斗风暴,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柳莺儿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两滩刺目的血迹和那支幽蓝的毒箭,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
泉州,那片看似充满生机的海港,此刻在惊涛骇浪中,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
而她,己被彻底卷入这漩涡的中心。
“海鹘号”巨大的铁锚带着沉闷的轰鸣沉入海底,溅起浑浊的水花。船身终于停止了持续多日的、令人晕眩的摇晃,稳稳地停泊在泉州港的怀抱中。咸腥而温暖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与汴京、与淮河、与黑水洋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无数香料、货物、人群与海水混合成的、独属于这座“东方第一大港”的、喧嚣而蓬勃的生命力。
宋玉麟率先步下跳板。
他依旧一身玄色劲装,挺拔如松,但紧绷了多日的肩线似乎在海港喧嚣的暖风中微微松弛了一丝。
他并未回头,只对落后几步的柳莺儿留下清晰而简短的话语,声音穿透码头的嘈杂:
“十日后,巳时三刻,原船返程。过时不候。”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柳莺儿身后略显紧张的春桃和沉默如山的赵铁柱,“这十日,若有难处,可至城西‘鲤城居’寻我。” 语气平淡,如同交代一件寻常公事,但那“鲤城居”三字,却如同一个隐形的安全坐标,沉甸甸地落了下来。
柳莺儿心中绷紧的弦悄然松动一分。十日!这宝贵的十日,是她此行真正的目标。她敛衽一礼:“谢少东家告知。莺儿记下了。”
宋玉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宋平和几名贴身护卫的簇拥下,如同分开水流的礁石,迅速融入码头涌动的人潮,朝着城中方向而去。他身后那无形的、由精锐护卫构成的森严壁垒,也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人海。
柳莺儿站在跳板尽头,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咸腥、鱼获、香料和无数陌生体味的空气。脚下是坚实的大地,身后是刚刚脱离的、承载着血腥秘密的巨船。她回头望了一眼“海鹘号”高耸的桅杆,甲板上护卫们的身影依旧如同冰冷的标枪,无声地宣示着宋家的力量与未尽的危险。
“掌柜的,我们……”春桃抱着不算沉重的包裹,小声问道,大眼睛里带着初临宝地的兴奋和一丝茫然。
柳莺儿收回目光,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锐利:“走,我们也进城。落脚处……”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宋玉麟离开的方向,以及“鲤城居”三个字。经历了船上的生死风波,宋玉麟身边那些沉默而剽悍的护卫,此刻在她心中成了最可靠的无形屏障。“就去鲤城居。”
赵铁柱沉默地点头,上前一步,如同磐石般隔开了码头上偶尔挤撞过来的粗鲁身影,锐利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遭环境。春桃则轻轻吁了口气,似乎对掌柜的决定感到安心。
三人汇入汹涌的人潮,真正踏上了泉州港的土地。
甫一进入港口区域,一股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声浪与色彩洪流便兜头罩下!
柳莺儿只觉得呼吸一滞,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仿佛一步踏入了光怪陆离的万花筒,又或是闯入了某个荒诞而真实的异域梦境。
码头沿岸,数不清的船只如同巨兽般挤挤挨挨!巨大的福船如同浮动的城堡,船体彩绘斑驳,桅杆如林;
修长的阿拉伯三角帆船(Dhows)线条优雅,洁白的风帆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来自三佛齐(苏门答腊)的“昆仑舶”船身黝黑,船首雕刻着狰狞的神像;
高丽的海船则显得方正朴实。
更远处,还有挂着奇异旗帜、造型前所未见的船只,来自天竺(印度)、占城(越南中南部)、甚至更遥远的大食(阿拉伯)和波斯湾!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缆绳、海水、鱼腥以及无数种难以名状的异域香料混合成的、浓烈到化不开的复杂气味。
装卸货物的号子声如同雷鸣,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赤膊的苦力们如同工蚁,扛着巨大的麻袋、樟木箱、成捆的丝绸、堆积如山的瓷器,在跳板与码头之间形成一条条流动的筋肉之河。
沉重的货物砸在栈桥上的闷响、吊索绞盘的吱呀声、监工粗鲁的呵斥声、不同语言混杂的叫嚷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属于财富与劳作的原始交响!
而更令人目眩神迷的,是码头上那流动的、活生生的万国画卷!
一个头缠巨大白布包头、身着飘逸白袍、留着浓密卷曲络腮胡的阿拉伯商人,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激动地比划着与一位头戴黑色纱冠、身着锦缎的汉人海商争论着什么,他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几个皮肤黝黑如炭、只在腰间围一块布、露出精壮筋肉的昆仑奴(来自东南亚或非洲的黑人),正嘿哟嘿哟地扛着巨大的象牙走过,沉重的脚步踏在木板上咚咚作响。
不远处,几个身着艳丽纱丽、鼻翼镶着细小金环、臂戴叮当作响镯子的天竺女子,正围着一堆色彩斑斓的香料指指点点,发出清脆的笑声,额间的朱砂痣(Bindi)红得夺目。
一个戴着高耸尖顶帽、身着深蓝长袍、胸前挂着巨大木头十字架的景教徒(基督教聂斯托利派),正对着一位穿着宽大袍服、头戴小圆帽的犹太商人侃侃而谈。
更有一队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穿着紧身束腰外衣和长筒袜的“色目人”(可能来自欧洲或西亚),正新奇地打量着西周,他们高耸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引来不少本地人好奇又略带戒备的目光。
赵铁柱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绷紧。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刀柄,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在那些“高鼻深目、发色如金、眼珠似琉璃”的异族人身上扫过,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近乎本能的戒备声音:“掌柜的,这些人……长得……好生怪异!妖……妖人一般!”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这些与中原人迥异的面孔,带着难以理解的神秘与潜在的威胁。
“呀!快看!铁柱哥!”
春桃的惊呼则充满了纯粹的惊奇与喜悦,她完全被眼前新奇的事物吸引,早己将船上惊魂抛诸脑后。她指着不远处一个摊子,眼睛亮得如同星辰。那摊子上挂满了用彩色羽毛、贝壳、打磨光亮的兽骨和奇异种子串成的项链、头饰,在阳光下闪烁着野性而迷人的光芒。
“那个羽毛好漂亮!还有那个,像小铃铛一样!”
她又指向另一个摊位上摆放的、造型奇特的陶偶,有的三头六臂,有的象首人身,色彩浓烈,充满异域风情。“还有那个!那个人的头发是红色的!像火一样!”
她兴奋地扯着柳莺儿的衣袖,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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