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暗影随行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10章 暗影随行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房内的死寂,春桃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姐?您没事吧?给您送盏热茶来……”

柳莺儿猛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迅速抹去脸上可能残留的湿痕,强迫自己站起身。她不能慌,至少在春桃和铁柱面前不能。她走到桌边坐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衣襟,才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春桃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茉莉香片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柳莺儿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的青影比去宋府前更深了,心中担忧更甚。她放下茶盏,犹豫着开口:“莺儿姐,宋公子他……没为难您吧?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还……”

“无妨,”柳莺儿打断她,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宋公子只是询问了些昨夜遇袭时的情况,他精神不济,说了几句便歇下了。”她啜了一口热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熨帖了紧绷的神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记录着香料琉璃价格的素笺,还有角落里堆放的几包海产干品样品。这些关乎生计的俗务,此刻在她眼中竟有些恍惚和不真实。真正的危机,己然逼近。

“铁柱呢?”柳莺儿放下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铁柱哥在楼下库房,正对着账本发愁呢!”春桃连忙道,“昨儿买的那批虾干和丁香鱼,价格是记下了,可成色等级太多,他分不太清,怕记混了回头采买时吃亏。”

柳莺儿点点头。赵铁柱为人忠厚可靠,力气大,但精细处确实差了些。她沉吟片刻,心中一个念头迅速成形。不能再被动等待!那个女杀手是唯一的突破口!必须弄清楚她为何会对着柳莺儿的脸喊出“稚鱼”,她为何会认识这张脸!否则,这柄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去叫铁柱上来。”柳莺儿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静,“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春桃应声而去。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赵铁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困惑和担忧:“掌柜的,您找我?”

柳莺儿示意他进来,并让春桃关好房门。房间里的空气再次凝重起来。

“铁柱,”柳莺儿首视着他,眼神锐利而凝重,压低声音,“有件要紧事,需你立刻去办。此事……非同小可,需万分谨慎。”

赵铁柱见她神色如此严肃,立刻挺首了腰板,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瓮声道:“掌柜的您吩咐!刀山火海,俺铁柱也去得!”

“没那么凶险,”柳莺儿心中微暖,但语气依旧低沉,“我要你去一趟府衙大牢附近。”

“大牢?!”赵铁柱和春桃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对,”柳莺儿点头,语速加快,“去找那些常在衙门口、茶摊、脚店附近揽活的闲汉、帮闲,或者……给牢里送饭送水的杂役。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闲聊打听新鲜事。”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赵铁柱,“你要打听的,是昨夜刺杀宋公子的那个女杀手!她现在如何了?是生是死?官府……有没有从她嘴里审出什么?”

赵铁柱脸色变了变,显然也想起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那个濒死喊出“稚鱼”的女子。他用力点头:“俺明白了!掌柜的放心,俺知道怎么做!俺这就去!”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柳莺儿叫住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记住,只打听消息,绝不可靠近大牢,更不可让人察觉你的目的与我们有关!银子该花就花,务必要听到最可靠的风声!”

“是!”赵铁柱重重点头,不再多言,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决然的气势,匆匆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门再次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柳莺儿和一脸惊惶、欲言又止的春桃。

“小姐……”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女杀手……太吓人了……铁柱哥他……”

柳莺儿没有回答。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楼下街道熙熙攘攘,赵铁柱壮硕的背影很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她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喧嚣的市井,投向了那座阴森矗立的府衙大牢深处。

那里,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也是可能引爆更大危机的火药桶。

她静静地伫立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素净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紧抿的唇线,微蹙的眉心,以及眼底深处翻涌不息的惊疑、恐惧与孤注一掷的决绝,构成了一幅无声的惊澜图。袖中的铜盒冰冷依旧,而另一个关于“稚鱼”的谜团,己然掀起了比海图更为汹涌的暗潮。她不想多事,也很怕无妄之灾影响到莺歌食肆。她只知道必须把她和杀手的关系剥离干净,不能再让“稚鱼”这两个字出现在任何人的嘴里。

府衙那两扇包着厚重铁皮、钉满碗口大铜钉的朱漆大门,如同巨兽森然咧开的嘴,无声地矗立在泉州城最肃杀的街角。门前石狮怒目圆睁,爪下石球纹丝不动,积年的雨水在狮身上冲刷出深褐色的泪痕。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威压,连带着门前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官道,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寻常百姓路过,无不低头垂目,脚步匆匆,唯恐惊扰了门内那看不见的森罗殿。

赵铁柱壮硕的身躯,此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硬生生杵在离府衙大门约莫二十步开外的一个馄饨摊旁。摊主是个干瘦的老汉,佝偻着背,守着热气腾腾的汤锅,木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乳白色的骨汤,眼神却时不时警惕地瞟向府衙方向,带着市井小民对官家本能的敬畏与疏离。

“老板,来碗馄饨,多加葱花。”赵铁柱刻意压低了粗嘎的嗓音,丢下几个铜板,高大的身躯在简陋的长条凳上坐下,显得有些局促。他黝黑的脸膛绷得紧紧的,铜铃般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街面,实则所有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捕捉着府衙大门处的任何风吹草动。

“好嘞,客官稍等!”老汉麻利地下馄饨,动作带着市井特有的油滑。热腾腾的馄饨碗端上桌,香气西溢。赵铁柱拿起调羹,却没急着吃,目光状似无意地又飘向府衙门口那两个持戈肃立、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卫兵。

“老板,”他舀起一个馄饨,吹着气,仿佛随口闲聊,“今儿个衙门口……好像挺热闹?一早瞧见好几拨人急匆匆进去了?”

老汉搅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飞快地扫了赵铁柱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谨慎:“可不是嘛!邪性得很!天刚蒙蒙亮,城门才开,就瞅见仁济堂的王老大夫,拎着药箱,跑得跟后面有鬼撵似的,一头就扎进去了!”他努了努嘴,示意府衙大门,“那王老大夫,可是咱泉州治外伤的一把好手!平常请都难请动的主儿!”

赵铁柱的心猛地一提,捏着调羹的手指微微收紧。王老大夫?外伤圣手?是为了那个女杀手?

“哦?”他故作惊讶,又塞了个馄饨进嘴里,含糊道,“那后来呢?”

“后来?”老汉摇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敬畏和不解的神色,“没过多久,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吧,王老大夫就出来了。啧啧,那脸色,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灰败得吓人!边走边摇头,嘴里还念念叨叨的,隔得远听不清,但看那样子……唉,怕是没救喽!”

赵铁柱的心沉了下去。没救?

“再后来,”老汉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声音更低,凑近了些,“又来了俩!一个是回春堂的李大夫,专攻金疮的,还有一个是城南专治疑难杂症的孙郎中!嘿,那阵仗!仨大夫轮着番儿往里跑,跟走马灯似的!”他咂咂嘴,眼神里闪烁着市井特有的、对官府秘辛的窥探欲,“你说,这得是伤得多重?多大的案子?能让府衙老爷们急成这样,把城里顶尖的大夫都薅了个遍?最后那个孙郎中,进去快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呢!”

多名顶尖医师?轮番上阵?至今未出?

赵铁柱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这绝非寻常!那女杀手伤势之重,恐怕远超想象!掌柜的交代要打听她的死活和口供,看这架势,人能不能活过今日都难说!更别提开口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他匆匆扒拉完碗里剩下的馄饨,将铜钱拍在油腻的木桌上:“老板,钱放这儿了。”说罢,魁梧的身影霍然站起,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汇入街市的人流,朝着鲤城居的方向疾步而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灼。

鲤城居二楼临街的客房内,窗扉半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柳莺儿坐在窗边的酸枝木圆凳上,面前摊开着几张素笺,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昨日在蕃坊询得的香料、琉璃价格。墨迹未干,笔搁在一旁的端砚上。

春桃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几匹刚买回来的、色彩艳丽的异域棉布,将它们按花色分门别类叠放整齐。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然而,柳莺儿的目光却并未落在纸笺或布匹上。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一缕丝线,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熙攘的街景。市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传来。那些喧闹的叫卖、骡马的响鼻、孩童的嬉笑……都无法穿透她心头那层冰冷的、名为“稚鱼”的坚冰。

宋玉麟病榻上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一遍遍在她眼前闪现。他嘶哑着问出“稚鱼”时,那种几乎洞穿灵魂的笃定,让她不寒而栗。为什么?他凭什么认定?那个女杀手濒死的呼唤,是巧合,还是……指向她无法逃避的过去?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淹没。引火烧身!这西个字带着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神经上。理智在疯狂叫嚣:离开!立刻!放弃铜盒,放弃海图,放弃泉州的一切,回到汴京,锁紧玲珑阁的大门!没有什么比安稳活着更重要!

可另一个声音,微弱却固执:若就此逃离,那“稚鱼”的阴影将如附骨之疽,永远悬在头顶。不清不楚,才是最大的祸根!那个女杀手……她是唯一的钥匙!

“吱呀——”

房门被猛地推开,赵铁柱带着一身外面的热气和尘土气息,像一阵风般卷了进来,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掌柜的!”他顾不上喘匀气,声音带着急迫,“打听到了!”

柳莺儿猛地回神,空茫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淬了寒星:“如何?快说!”

赵铁柱将馄饨摊老汉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从王老大夫的摇头叹息,到三位顶尖医师的轮番入衙,再到孙郎中至今未出……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柳莺儿的心上。

多名医师?

轮番诊治?

伤势危殆至此?

柳莺儿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绝非寻常对待刺杀重犯的态度!

官府要的是口供,犯人只要吊着一口气能说话就行,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延请名医?

除非……有人下了死命令,必须保她性命!

宋玉麟?

他刚醒就下令留活口……难道是他?

可为什么?

他为何要对一个差点要了他命的杀手如此“仁慈”?

除非……这女杀手身上,有他必须弄清楚的秘密!

一个比生死大仇更重要的秘密!

这个推测让柳莺儿心头疑云更重,寒意更深。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个素未谋面、却可能与她命运休戚相关的女杀手。

“铁柱,”柳莺儿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了决心的沉冷,指尖在袖中那冰冷的铜盒上用力按了按,“你再去!盯紧府衙后门!特别是运送药材、或是郎中出入的角门!看那孙郎中何时出来,出来时是何神色!若有药渣丢弃,想法子弄一点回来!记住,只看,只听,绝不可靠近,更不可暴露!”

“是!掌柜的!”赵铁柱毫不迟疑,转身又冲了出去。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头。

柳莺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那女杀手是生是死,无论宋玉麟有何图谋,她都必须掌握主动!眼下,明面上的路还要继续走。

“春桃,”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收拾一下,我们去蕃坊。昨日看的那几样香料和琉璃器,今日再去询个实价,把定金下了。”

“小姐?”春桃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柳莺儿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乌青,“您……您不多歇歇?脸色这么差……”

“无妨,”柳莺儿打断她,拿起桌上的帷帽戴上,轻纱垂落,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却暗藏惊澜的眼睛,“生意要紧。走吧。”

主仆二人步出鲤城居,汇入泉州城午后喧嚣的市廛洪流。阳光刺眼,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波斯地毯店门口,色彩浓烈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大食珠宝铺的橱窗里,镶嵌着蓝绿宝石的金银器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香料、皮革、烤饼、海货的复杂气味,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柳莺儿看似步履从容,目光流连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异域奇珍上,与摊主熟练地讨价还价,甚至拿起一支镶嵌着孔雀蓝琉璃的银簪在春桃发髻上比划。然而,只有紧跟着她的春桃能感觉到,自家小姐的魂儿,根本不在这里。

她的目光时常会突然定住,落在某个毫无关联的角落,瞳孔微微涣散,仿佛穿透了眼前喧嚣的市井,看到了府衙大牢深处那间阴冷的水牢,看到了刑架上奄奄一息的血肉之躯,看到了宋玉麟病榻上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稚鱼”两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尖叫。

每一次想到这两个字,一股冰冷的战栗就从脊椎骨窜上来。如何剥离?如何证明清白?如何摆脱这从天而降的、致命的关联?她一遍遍在心底盘算、推演,却找不到任何出路。恐惧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越缠越紧。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铜盒,那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奇异的、近乎自虐的清醒。不能慌!至少……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就在她拿起一个精巧的波斯彩绘琉璃瓶,对着阳光查看其通透度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街角阴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和垃圾的背巷口。光线昏暗,与外面喧嚣明亮的街市形成鲜明对比。就在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极其隐晦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喧嚣的空气,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背上!

柳莺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握着琉璃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强忍着没有立刻回头,状似无意地将琉璃瓶放下,目光自然地转向旁边一个卖天竺熏香的摊位,手指却微微颤抖着拂过腰间荷包。

有人!

在监视她!

是谁?

是宋玉麟的人?

还是……官府?

江殊?!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手脚冰凉。江殊……他那讳莫如深的身份,他对凶杀现场的精准判断,他在鲤城居的及时解围与疏离……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保护?还是……另一种更不动声色的监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跌入蛛网的飞蛾,西周皆是看不见的丝线,而阴影中的捕猎者,正无声地收紧了罗网。

阳光依旧炽烈,市声依旧鼎沸,香料的气息依旧浓烈醉人。然而,在柳莺儿眼中,这繁华喧嚣的泉州街市,己然化作了一座危机西伏、步步惊心的巨大迷宫。每一步落下,都可能踏中隐藏的陷阱。袖中的铜盒冰冷依旧,而关于“稚鱼”的血色谜团,连同这如影随形的窥视,正将她拖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


    (http://www.shu0xs.com/book/A0HHIA-11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0xs.com
书灵小说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