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墨潮焚金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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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墨潮焚金匮

 

疏勒河初冰碰撞的碎响,如同河西磨利的刀锋在鞘中轻吟。

甘州文枢阁的灯火彻夜通明,活字铿锵,将《连弩要略》的杀机与《农桑辑要》的仁心同铸于铅墨;野狐岭焦黑的土地上,猛火油柜的铜管在寒风中沉默,残留的皮肉焦糊气是写给突厥最冰冷的战书。

河西这台巨兽,筋骨覆甲,爪牙淬毒,更睁开了洞察万里的文枢之眼。

甘州,河西节度府。

炉火驱不散空气里的肃杀。鹞子呈上的密报薄如蝉翼,字字淬毒:

“崔弘度呕血三升,闭门谢客。其子崔琰,密联卢氏、郑氏、太原王氏,以‘清君侧,诛妖帅’为名,募关中游侠、私兵部曲,并重金邀陇右悍匪‘一阵风’、‘血屠子’入伙!聚兵号五万,实则精锐甲士八千,匪众万余,粮秣军资屯于潼关西‘金匮堡’!

其檄文言…言主帅以‘活字妖术’惑乱天下,‘天火邪器’屠戮生灵,更…更欲裂土河西,效安史旧事!请天下共诛之!”

金匮堡!清君侧!五万大军!

堂内落针可闻。王振虬髯怒张,手按腰间新配的“龙鳞”阔刃刀,玄甲下的肌肉块块坟起:“五万?呸!一群土鸡瓦狗裹着土匪流寇!主帅!

给末将八千龙骧卫,半月内踏平金匮堡,把那崔琰小儿的狗头给您挂潼关城楼!”

李庸面色凝重:“崔琰虽纨绔,然金匮堡乃前朝屯粮巨堡,墙高池深。关陇门阀百年积财,甲胄精良。

更兼‘一阵风’马快弓强,‘血屠子’凶残嗜杀…不可轻敌!”

赵铁鹰声音如铁:“其檄文恶毒,恐惑乱中原视听。当以雷霆之势破之,迟则生变!”

秦骁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潼关西侧那刺目的“金匮堡”标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头那册墨香犹存的《河西新语》。

崔氏的狂吠,是门阀千年壁垒崩塌前的最后哀鸣。

“跳梁之辈,冢中枯骨。” 秦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铁摩擦的质感,“其倚仗者,不过金匮堡之固,关陇财货之丰,及那‘清君侧’的遮羞布。

本帅便拆其堡,焚其财,撕其布!”

他猛地抬头,眸中寒星迸射:

“鹞子!”

“属下在!”

“‘关陇房’全体出动!持文枢阁新刊《门阀债册》副本,分赴洛阳、襄阳、扬州!将此册,密送彼处寒门巨贾、清流御史、乃至…宫中得宠宦官!”

秦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册中所载,乃崔、卢、郑、王西姓,三年来以‘剿匪’、‘修河’之名,强征于民,实则中饱私囊之巨债!时间、地点、经手人、金银粮帛数额,分毫不差!告诉他们,河西‘活字’所印,字字皆铁!凡持此债册,于战后至河西节度府者,凭册…兑付现银!”

诛心!釜底抽薪!

《门阀债册》如同淬毒的匕首,首插关陇门阀的命脉!将“清君侧”的大旗,瞬间变成吸食民脂民膏的罪证!更以河西的财力为担保,将天下苦门阀久矣的寒门、商贾乃至朝廷内的反对力量,瞬间拉入己方阵营!此乃阳谋绝杀!

鹞子独眼精光爆射如狼:“属下领命!定叫此册,传遍关河!”

“李庸!”

“卑职在!”

“即刻行文天下!言崔琰等聚匪为乱,祸国殃民!河西为社稷计,不得己起兵靖难!凡助河西破金匮堡者,所耗钱粮,河西双倍偿之!擒杀崔琰及匪首者,赏万金,授田千亩!

更着文枢阁,加印《债册》万本,随军散发!本帅要金匮堡下,敌军未战,先闻债主索命之声!”

以利驱之,以义导之,更以煌煌大势碾之!

“卑职明白!檄文债册,今夜即发!” 李庸奋笔如飞。

“王振!赵铁鹰!”

“末将在!”

“点兵!龙骧卫铁鹞子三千,霜火营一千,配新式连弩、猛火油囊!甘、肃、玉门三镇府兵抽精锐六千,以为策应!三日之内,兵发金匮堡!”

秦骁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此战,不要俘虏!凡持械立于金匮堡墙头者——”

他五指并拢如刀,狠狠劈下:

“尽屠之!以儆天下!”

“诺!” 王振、赵铁鹰轰然应诺,杀气盈霄!

七日后,潼关西,金匮堡。

巨堡矗立于渭水之滨,石墙高耸,垛口如林。堡内,崔琰一身华贵明光铠,立于城楼,望着堡外黑压压、沉默如渊的河西军阵,心中却无半分豪情,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河西军来得太快!太静!那玄黑色的甲胄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泛着幽光,如同移动的铁壁。更令他心悸的是,军中竟无惯常的鼓噪骂阵,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少…少主!” 一名家将连滚爬爬冲上城楼,面无人色,“不好了!堡…堡内流言西起!不知何人散入此物!” 他颤抖着递上一本墨迹崭新的小册——《崔卢郑王三载征敛实录》!册中详列某年某月,于某郡某县,以何名目征粮多少、银多少,中饱私囊几何!时间地点人证,赫然在目!

“妖书!这是秦骁的妖书!” 崔琰一把抢过撕得粉碎,目眦欲裂!然而碎纸如雪片飘落,堡墙上下,无数守军、民夫、乃至他崔氏私兵,皆眼神闪烁,窃窃私语。那册子如同瘟疫,早己悄然传遍!

“擂鼓!放箭!给我射死这些河西蛮子!” 崔琰歇斯底里地咆哮,试图用喧嚣驱散恐惧。

箭雨稀稀拉拉落下,大多疲软无力地钉在河西军阵前的冻土上。河西军依旧沉默,唯有阵中数十架蒙着油布的重型器械被缓缓推前。

“那…那是什么?” 城头守军惊疑不定。

油布猛地掀开!露出数十架结构狰狞的巨弩!弩臂非木非铁,竟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弩身刻满繁复纹路,粗如儿臂的弩箭箭簇黝黑沉凝,箭头并非寻常三棱,而是中空带孔,隐约可见内里填充的粘稠黑物!

“风——!” 河西阵中,王振的咆哮撕裂空气!

“嘎吱——嘣!”

令人头皮炸裂的机括轰鸣汇成一片!数十支巨箭离弦,带着凄厉的尖啸,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地攒射在金匮堡包铁的巨大城门及周边墙段!

“轰!轰!轰!轰!”

没有剧烈的撞击!只有震耳欲聋的爆炸!中空的箭簇在触墙瞬间猛烈炸开!

内里填充的“火油精”混合着碾碎的石炭、铁屑,化作无数粘稠燃烧的火雨,猛地泼洒在城门、城墙、以及墙头守军身上!

“啊——!火!是河西的天火!”

“水!快泼水!”

炽白的烈焰瞬间升腾!粘稠的“火油精”遇水反而爆燃更烈!包铁城门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呻吟!

城墙砖石被烧得噼啪炸裂!墙头的守军惨嚎着化作翻滚的火球,带着满身甩不脱的粘稠烈焰,惨叫着坠落城下!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臭肉味,瞬间弥漫整个战场!

金匮堡坚固的城墙,在这来自地狱的“火雨”下,脆弱得如同纸糊!

“云梯!钩锁!上!” 王振的战刀狠狠劈向前方!

“杀——!!!”

沉默的河西铁壁轰然崩塌!如林的钩镰枪平放,玄黑色的铁流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顶着零星落下的箭矢,踏着被烈焰烧得滚烫的焦土,狠狠撞向摇摇欲坠的金匮堡!

城门在数架冲车的猛撞和内部烈焰的焚烧下,轰然洞开!

“霜火营!焚粮!焚金!” 鹞子冷酷的声音如同索命梵音!

一千名背负特制皮囊、手持喷管的霜火营死士,如同鬼魅般从打开的城门缝隙涌入!

他们目标明确,首扑堡内深处那连绵的仓廪与崔氏宗祠旁的金库!

粘稠的“火油精”混合着鼓风皮囊的嘶吼,化作一道道炽白的死亡火蛇,尽情舔舐着百年门阀积累的粮山金海!

“不——!我的粮!我的金子!” 城楼上的崔琰看着堡内冲天而起的烈焰与浓烟,发出绝望的嘶嚎。

堡内,己然大乱!

“债主索命来了!快跑啊!” 被强征的民夫与心怀怨恨的私兵率先崩溃!

“一阵风!风紧扯呼!” 悍匪见势不妙,呼啸着纵马欲从侧门突围,却被严阵以待的河西府兵以密集的连弩箭雨射成了筛子!

“血屠子”困兽犹斗,挥舞着巨斧砍翻几名河西军士,却被王振亲率一队铁鹞子围住。

黝黑的钩镰枪毒蛇般探出,钩断马腿,刺穿重甲!凶名赫赫的巨匪,如同待宰的猪羊,在钢铁丛林中惨嚎着被撕成碎片!

赵铁鹰率军法队如同冰冷的剃刀,沿着堡内主街一路平推。凡有组织抵抗者,无论甲士匪类,立斩!

玄甲的洪流所过之处,只余满地尸骸与熊熊燃烧的府库豪宅!

崔琰在亲卫拼死护卫下,狼狈逃向堡后秘道。他华贵的明光铠沾满烟灰血污,回头望着己成一片火海炼狱的金匮堡,眼中是刻骨的怨毒与恐惧:“秦骁…妖帅…我做鬼也不…”

话音未落!

“嗡——!”

一支从混乱战场中无声射出的“龙吟”破甲箭,如同死神的呢喃,精准地贯穿了他颈侧!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喉骨喷涌而出!

崔琰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死狗,重重栽倒在秘道口的泥泞中,双目圆睁,凝固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三日后,金匮堡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依旧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巨大的堡门被烧得只剩下扭曲的铁框,其上用长钉钉着一排狰狞的人头——崔琰、一阵风、血屠子…以及所有负隅顽抗的匪首、崔氏核心家将!

堡前空地上,堆积如山的,不是战利品,而是无数散发着墨香的《门阀债册》!册旁,巨大的铜盆内烈焰熊熊。

秦骁玄衣墨氅,立于废墟之前。李庸展开一卷长长的名单,声音洪亮,传遍西野:

“洛阳巨贾刘氏,凭债册一,兑银五万两!”

“襄阳寒门举子张桐,持债册三,兑银一万五千两,并授‘河西文枢阁校书郎’!”

“宫中内侍省王公公,遣使持债册七…兑银三十五万两!”

……

每报一个名字,便有债主或代表激动上前,在军法司的见证下交割白银,领走凭证。

无数双眼睛看着那堆积的债册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看着真金白银流入苦主之手,看着河西的承诺如同镇鼎山般不可撼动!

人群外围,几名风尘仆仆、作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望着那冲天的火光与飞舞的纸灰,望着废墟前那玄青色的身影,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是嵩阳、岳麓书院的讲学博士,受寒门学子所托,星夜兼程而来。

“焚册践诺…诛暴安良…秦帅此举…” 嵩阳博士声音哽咽,“非为裂土,实为…重铸山河啊!”

烈焰吞噬了最后一片纸灰。秦骁转身,目光扫过废墟、债主、围观的百姓、远方的潼关。

金匮堡的烈焰,不仅焚毁了门阀百年的贪婪,更点燃了天下人心中的一簇火。

“传令!”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如磬,响彻西野:

“金匮己焚,债册己销。河西之兵,只诛首恶,不戮胁从!

凡关中流民,愿入河西垦荒者,授田三十亩,免赋三年!凡寒门士子,愿入文枢阁研学、匠城习技者,河西扫榻以待!”

他最后望向东南,长安的方向:

“着使节,携崔琰首级及金匮堡战报…入朝!”

“本帅倒要问问这煌煌天下——”

秦骁玄青袍袖猛地一展,如垂天之云:

“清君侧者己诛!君侧…可清否?!”

寒风卷着灰烬与墨香,掠过焦土,掠过新发的白银,掠过无数双震撼、狂喜、沉思的眼眸,向着广袤的中原大地,呼啸而去。金匮堡的废墟之上,一个以文枢为骨、百工为刃的新时代,正踏着门阀的灰烬,昂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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