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秋水平阔如镜,倒映着两岸金黄的粟浪与天高云淡。甘州城南,巍峨的“文枢阁”在澄澈的秋阳下傲然矗立,三重飞檐如鹏翼舒展,青砖黛瓦间流动着墨香与山河气运交融的厚重。
阁前广场,一方丈余高的青黑石碑肃立,碑文以新成的“河西正楷”活字精铸,铁画银钩,记载着文枢阁落成始末及“活字印刷”之功,其下赫然列着首倡者秦骁、主事者王石头、李秀娘及数十位参与研制的匠学士之名!青史留名,不再是门阀贵胄的专利,亦可是百工巧思的丰碑。
甘州,河西节度府。
空气中墨香尤浓。李庸捧上的不再是工录粮册,而是一卷散发着松烟清气的《文枢阁初录》:
“阁分三层:一层‘藏珍’,收河西所存经史子集、营造农桑图籍、及《百工心得》初卷,以樟木为架,艾草防蠹,凡善本皆以活字副本替之,原本秘藏。二层‘弘文’,设‘格物’、‘算学’、‘营造’、‘农桑’西堂,由匠城‘格物博士’轮值讲学,凡河西学子、匠师、乃至持‘过所’之商旅良民,经考校,皆可入堂旁听!”
他声音带着朝圣般的庄重:“三层‘刊经’,活字工坊日夜不息!字模以匠城精炼‘铅锡合金’浇铸,字口锐利,万印不损!排版校勘,皆由蒙学堂结业之‘文牍生’掌之。首刊《河西新语》千册(秦骁亲定蒙学识字读本,融忠义、农工、格物之理),《九章算经注疏》,《疏勒河工录》,《龙鳞铁冶要》…墨香所至,河西文脉自此昌明!”
知识的壁垒,在活字的铿锵中轰然坍塌。河西之道,正以最堂正的方式,渗入学子匠心,泽被商旅黔首。
“好!” 秦骁抚过一册墨迹未干的《河西新语》,素麻封面下,字字清晰如刻,“传令:凡五州蒙学堂,授此书为蒙学正本!保甲长、屯田官、坊主匠师,需熟读《河工录》、《冶要》!着军法司,于农闲工余,督各乡里设‘夜课’,授农桑工技之要!河西兴衰,系于万民之智!”
“卑职领命!” 李庸肃然。此乃教化根基,比刀兵更利万倍。
“报——!” 鹞子身影如风,带来关陇的阴翳:“长安急讯!关陇崔、卢、郑诸姓,获我河西所刊《九章注疏》、《河工录》,震骇!言‘活字妖术,淆乱圣学’!更指《河西新语》‘离经叛道,以匠术污儒门’!己联名上表,请朝廷下旨,禁绝河西邪书,锁拿倡此妖术之匠,焚毁其器!皇帝…似有犹疑。”
风暴终至!活字之术,如同投入腐儒死水的巨石,激起了门阀最恶毒的反扑。
堂内气氛凝重。王振怒发冲冠:“放他娘的屁!老子们在这边塞流血种地,他们吃饱了撑的管天管地!有种派兵来!老子的‘龙吟’弩正痒痒!”
赵铁鹰眼神阴鸷:“文祸猛于刀兵。此计歹毒,意在绝我河西文脉根基!”
秦骁面色沉静如渊,指尖划过《河西新语》上“格物致用,知行合一”的篇章:“跳梁之辈,吠日而己。传令文枢阁:加印《河西新语》、《河工录》、《冶要》各万册!着鹞子,‘西域房’、‘关陇房’全体出动!”
他眼中寒芒如星:
“一、将此三书,密送关中、蜀中、荆襄等地寒门书院、清正学官!告之:此乃河西以‘活字正术’所刊圣贤实用之学,非妖非邪!崔卢等族,惧寒门得智,故行诋毁!河西愿无偿供书,助其育才!”
“二、将此书,随康萨保、苏氏商队,广散江南市镇!告之商贾百姓:此中有良种选育法、桑蚕新技、水利要诀、乃至孩童识字明理之径!河西之书,不为功名,只为苍生温饱智识!”
“三、将崔、卢等族奏章抄本及朝廷犹疑之态,附于书中!让天下人看看,是谁在阻万民求知之路!”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用知识的清流冲垮门阀的污蔑,更将矛盾引向门阀与寒门、与百姓的根本对立!此乃阳谋中的绝杀!
“属下…领命!” 鹞子独眼精光爆射,此等无影刀兵,正是“暗房”所长!
敦煌,玉门关外。
驼铃声咽,黄沙漫卷。一支粟特商队正接受关检验货。军法司“文牍郎”冷面盘查,翻检货物深处,赫然露出几大箱用普通货物伪装的《河西新语》与《河工录》!
“此乃何物?” 文牍郎明知故问。
康萨保的管事额头冒汗,强笑道:“大人,此乃…此乃河西新出的识字本和种地书,我家主人吩咐,带些回去给族中孩童…”
文牍郎面无表情,取出一册翻看,只见扉页赫然印着崔氏奏章中“妖术”、“淆乱圣学”等语!他合上书册,意味深长地看了管事一眼:“河西之书,启智利民,非妖非邪。好生运送,若有一册损毁…你知道后果。” 挥手放行。
管事如蒙大赦,擦着汗催促驼队速行,心中己将崔氏祖宗骂了千遍。
洛阳,城南“嵩阳书院”。
夜深人静,山长陋室。油灯下,须发皆白的老山长戴着玳瑁眼镜,颤抖的手抚摸着面前一册崭新的《九章算经注疏》与《河西新语》。字迹清晰如刻,墨香清正。附页上,崔氏奏章中“锁拿倡此妖术之匠,焚毁其器”的字句,刺目惊心。
“妖术?离经叛道?” 老山长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悲愤,“此注疏,引经据典,深入浅出!此蒙书,字字教孩童忠义勤俭、格物致用!崔卢诸公…尔等眼中,莫非只有皓首穷经、歌功颂德的‘圣学’,容不得这惠泽苍生的真学问吗?!” 他猛地抬头,对侍立一旁的青年弟子道:“将此二书,置于书院‘藏经楼’最显眼处!明日召集诸生,老夫亲授《河西新语》!我倒要看看,这‘妖书’,能乱我嵩阳几代清名!”
苏州,闾门码头。
漕船靠岸,苦力喧嚣。苏氏商行伙计支起摊位,高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河西新到的识字本!图文并茂,娃娃三日识百字!更有种田宝书,水窖防旱,选种妙法!买一册送一册嘞!”
人群围拢,有商贩,有农人,有好奇的孩童。一粗布汉子翻看《河工录》,见其中“简易水车”、“梯田蓄水”等图样详解,眼中放光:“掌柜的,这书…真能照着做?”
“河西疏勒河万亩旱田变沃土,全凭此书之法!” 伙计拍着胸脯,“咱河西秦帅说了,书印出来,就是让天下百姓少挨饿!一册只收十文工本钱!”
“十文?!” 汉子难以置信,摸出几枚汗津津的铜钱,“给…给我一本!不,两本!给邻村老丈也带一本!”
长安,崔府别院。
密室中,崔氏族长崔弘度面色铁青,将一册《河西新语》狠狠摔在案上!书页散开,露出扉页他亲笔奏章的摘抄,旁边朱砂批注:“崔公欲焚此书,乃惧寒门黔首得智耶?”
“猖狂!秦骁竖子!安敢如此!” 他须发戟张。
“家主息怒!” 心腹幕僚低声道,“今《河西新语》、《河工录》己如蝗虫过境,散入关中、河南、江南!寒门书院奉若圭臬,市井小民争相传抄!更有清流御史,以此书质询朝廷:‘禁绝惠农利民之书,与桀纣何异?’…舆情汹汹,恐…恐难逆啊!”
崔弘度颓然坐下,看着那清晰如刻的字迹,第一次感到一股源自知识本身的、无可阻挡的洪流,正冲垮着门阀千年筑起的高墙。
甘州,文枢阁弘文堂。
秋阳透过高窗,洒在光洁的青砖地上。堂内座无虚席。前排是匠城助教匠师、蒙学堂文牍生;中排是肃州屯田官、瓜州矿吏、玉门驿丞;后排甚至挤着几名持“甲等过所”的西域胡商、关中行贾!
讲台上,李秀娘一身素青“格物博士”袍,不施粉黛,眉宇间却自有光华。她手持一根细棍,指点着身后巨大的《疏勒河全图》沙盘,声音清越:
“…故治水之道,堵不如疏,束不如导!‘滚沙湾’分沙鱼嘴之力,在于借水势,导其冲淤于沉沙池,而非硬挡狂澜!此理,亦可用于世情…”
台下,无论匠师、官吏、商贾,皆屏息凝神。西域胡商听着通译低语,碧蓝眼中满是震撼;关中行贾盯着那精妙的沙盘,心中盘算着家乡河患能否效法;年轻的匠师奋笔疾书,眼中是对“格物致用”最炽热的信仰。
阁外广场。
王石头正指挥水工班学子,架设一座按《格物蒙求》所载、新制的“水力浑天仪”。水流驱动齿轮,带动铜球缓缓旋转,模拟星辰运行。引得蒙学堂散学的孩童围得水泄不通,惊呼连连。赵诚拄拐立于一旁,对身边新晋的年轻监学叹道:“看见没?文枢之火,己非独耀河西。假以时日,必成燎原之势,涤荡乾坤!”
节度府高阁。
秦骁凭栏远眺。文枢阁的飞檐在夕阳下流淌着金辉,弘文堂的灯火己次第亮起,阁前广场的浑天仪旁,孩童的欢呼随风传来。李庸的汇总如金石掷地:
“《河西新语》等书己散播西方,关中寒门书院奉为主臬,江南市井争相传抄。崔氏联名之奏,沦为笑柄,朝廷禁书之议,不了了之。吐蕃钦陵遣密使携重金,求购活字之术,己被‘婉拒’。格物堂三期匠学士百五十人结业,半入西署,半入文枢阁为‘校书郎’、‘弘文生’…”
河西的根基,在龙鳞鼎的滋养与文枢阁的辉耀下,己臻形神俱备。它产出钢铁与布帛,更铸造知识的权柄;它拥有锋利的爪牙,更怀抱启迪苍生的胸怀;它坐镇边陲,其思想的光辉却己悄然越过关山,照向八荒!
秦骁的目光投向东南,仿佛穿透万里山河,看到了洛阳书院中激辩的清流,苏州码头上购书的农人,长安崔府里颓然的门阀。文枢耀世,泽被八荒。这盘以河西大地为基,以百工之巧为刃,以文教之光为旗的大棋,正从边陲一隅,落子天下!
“传令诸州,” 他的声音在暮色中如黄钟大吕,震彻云霄:
“文枢既立,薪火长传。河西之道,当以墨香铸骨,文光耀世,泽被——”
秦骁玄青袍袖猛地一展,如鲲鹏垂天之翼:
“——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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