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地脉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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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地脉泣血

 

夯土声,淘玉声,炉火噼啪声……白日的喧嚣在戈壁的寒夜中沉淀,只余下篝火燃烧的哔剥和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风沙呜咽,如同鬼魅低语,卷过黑水堡那半人高的暗红色墙基,带走白日积攒的微薄热气。

秦骁裹着那件破旧的驿卒号服,靠坐在营地中央最大的篝火旁。后背的伤口在火光的烘烤下,传来阵阵酸胀的隐痛,如同无数只蚂蚁在皮肉下啃噬。他闭上眼,却无法入眠。白日里阿木扑倒时那空洞诡异的眼神,水渠下游淤塞粘稠的水流,水坑边粗陶盆里缓慢下降的水位……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

水源。这座新生堡垒的命脉,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不祥的异变。

他睁开眼,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个深坑。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勉强照亮坑口。浑浊的水流依旧汩汩涌出,注入粗陶大盆,发出单调的哗哗声。但秦骁的眉头却越皱越紧。那声音……似乎比前几日沉闷了一些?少了些清澈的活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盘踞在他的心头。他挣扎着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走向水坑。夜风卷着寒意,吹得篝火明灭不定,在他身后拖曳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离坑边还有几步远,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味,猛地钻入他的鼻腔!

不再是纯粹的土腥和水汽的清新。

而是一种……极其淡薄的、混杂着铁锈般的腥甜,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沼泽深处腐败淤泥般的……**恶臭**!

这气味若有若无,混杂在夜风和篝火的烟味里,几乎难以察觉。若非秦骁心中早有疑虑,精神高度集中,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秦骁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水坑豁口涌出的水流!

昏暗中,借着坑边篝火的余光,他清晰地看到——

那涌出的水流,颜色不再是前几日的浑浊黄褐,而是呈现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暗红褐色!如同稀释的、沉淀许久的血液!水流也不再是顺畅的涌泉,而是带着一种粘滞感,如同浓稠的糖浆,艰难地从豁口处挤出!水流表面,甚至漂浮着一些极其细微、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油亮光泽的……暗红色絮状物!

更让秦骁头皮发麻的是,随着这股暗红粘稠的水流注入粗陶大盆,盆中原本沉淀后还算清澈的水面,迅速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油膜!一股比坑口更浓烈、更清晰的**腐败腥臭**气息,如同无形的毒瘴,猛地从盆中弥漫开来!

“水……水怎么了?!”一个负责夜间看守水坑的老兵(名叫赵西)也闻到了异味,端着长矛凑过来,借着火光看清盆里的景象,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水……怎么变成这样了?!还……还臭了!”

秦骁没有回答。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那股首冲脑门的腥臭,猛地俯下身,不顾后背伤口的剧痛,将沾满泥污的手首接探入坑底涌出的暗红水流中!

入手!

冰冷!刺骨的冰冷!远超戈壁夜寒的冰冷!

粘稠!如同搅动的泥沼,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胶质感!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杂着铁锈、硫磺和腐败淤泥的恶臭,顺着他探入水中的手臂,首冲鼻腔!

秦骁的手指在粘稠冰冷的水流中艰难地摸索着,感受着水流中那细微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絮状物。他猛地将手抽出!

篝火的光芒下,他那只沾满水渍的手掌上,赫然粘着一层暗红粘稠、如同稀释血浆般的液体!液体中,混杂着无数极其细小的、如同暗红色沙粒般的沉淀物,以及一些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极其细微的、如同腐败菌丝般的黑色絮状物!

“呕……”旁边的赵西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秦骁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手掌上那层暗红粘稠的液体,前世水利工程师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脑海中疯狂碰撞!

铁锈土……富含氧化铁……

深层厌氧环境……硫化物……腐败菌……

水质突变……粘稠腥臭……暗红絮状物……

一个冰冷的名词,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瞬间撞入他的脑海——**厌氧铁硫菌爆发性增殖导致的地下水污染**!深层地下水在缺氧环境下,铁和硫化物被特定的厌氧细菌分解代谢,产生硫化氢(臭鸡蛋味)、氢氧化铁胶体(暗红粘稠絮状物)以及各种腐败恶臭物质!这种水,剧毒!不仅不能饮用、灌溉,长期接触甚至会引起皮肤溃烂!

源头……就在坑底深处!就在那连通着地下含水层的豁口!

“张彪!!”秦骁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瞬间撕裂了营地的死寂!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种冰冷的恐惧!

“在!”张彪原本在篝火边打盹,被这声嘶吼惊得一个激灵跳起来,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校尉!怎么了?!”

“水!水被污了!”秦骁指着水坑涌出的暗红粘稠水流和粗陶盆里散发着恶臭的暗红水面,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剧毒!不能喝!不能碰!”

张彪借着火光看清坑口和盆里的景象,闻到那股浓烈的腥臭,魁梧的身体猛地一晃,脸上的刀疤瞬间扭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污……污了?!怎么会?!白天还好好的!”

“别问为什么!立刻!”秦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封锁水源!所有人!不许靠近水坑十步之内!违令者,斩!”

“赵西!”他猛地转向那个还在干呕的老兵,“立刻去通知所有取水点!所有蓄水池!停止取水!所有己取之水,全部倒掉!一滴不许留!立刻!马上!”

“喏!喏!”赵西被秦骁眼中的厉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向营地的蓄水池方向。

“张彪!你亲自带人!给我守住水坑!任何人胆敢靠近,无论是谁,格杀勿论!”秦骁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钉在张彪脸上。

“末将领命!”张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秦骁眼中的杀意震慑,立刻抽出腰间的横刀,厉声招呼附近几个同样被惊醒、满脸惊愕的老兵,“甲字队!跟我来!封锁水坑!擅近者死!”

急促的脚步声、惊惶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营地的死寂!士兵们被粗暴地喝令起身,封锁水坑,驱赶闻讯而来、惊疑不定的流民。营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瞬间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水……水不能喝了?”

“有毒?!天啊!我们……我们喝了好几天的水……”

“咳咳……咳咳咳……”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开始下意识地抠喉咙干呕,有人捂着小腹面露痛苦,更多的是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水!没有水!在这戈壁绝地,比没有粮食更可怕!

秦骁没有理会身后的混乱。他拄着拐杖,如同钉在水坑边缘的礁石,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坑底那依旧在艰难涌出的、暗红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水流。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冰冷而凝重。

厌氧铁硫菌爆发……深层污染……这绝不是自然形成!地质环境的突变不可能如此剧烈而迅速!尤其是在这水脉刚刚稳定不久的情况下!

人为!只有人为!

一个身影,带着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瞬间浮现在秦骁的脑海——烽燧残骸!那个被符石重创、骨杖碎裂的突厥萨满!还有……他最后掷出骨杖时,那怨毒疯狂的诅咒!

“同……归……”

那破碎的、带着浓重突厥腔调的汉语,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秦骁的心脏!

萨满的诅咒!那根顶端“眼珠”碎裂、引发地爆的骨杖!它残留的力量,或者那萨满临死前以生命和灵魂为祭献出的最后恶毒诅咒,正在污染大地深处的脉络!污染这黑水堡赖以生存的命脉之源!

一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被亵渎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秦骁胸中沸腾!他沾满暗红粘稠液体的手,紧紧攥住了那根硬木拐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痛苦、如同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猛地从营地边缘、靠近烽燧残骸的流民草棚方向传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在恐慌的营地中显得格外刺耳!

秦骁猛地转头!

篝火的光芒勉强照亮那片区域。只见罗大锤那个脸色蜡黄的孙儿阿木,正蜷缩在一堆破毡子里,瘦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成一团,如同离水濒死的虾米!他咳得如此用力,以至于身体剧烈地弓起,蜡黄的小脸憋成了骇人的紫红色!

突然!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粘稠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液体,猛地从阿木口中狂喷而出!如同喷溅的污血,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破毡子,也溅落在他身下冰冷的沙地上!

那粘稠的暗红液体,在篝火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散发出的恶臭……与水坑中涌出的暗红水流,如出一辙!

“阿木!阿木!”罗大锤凄厉的哭喊声瞬间炸响,他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枯瘦的手颤抖着去扶孙儿。

营地瞬间死寂!所有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那个蜷缩咳血的孩子身上!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水源剧毒!

饮者……吐血!

秦骁站在原地,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沾满暗红污渍的衣袍。他看着那摊在沙地上、散发着恶臭的暗红粘液,又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浓重的夜色,死死钉在营地西北角——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墓碑般的烽燧残骸上!

残骸的阴影里,仿佛有无形的、充满怨毒的目光,正冷冷地回望着他。

浊流之下,恶咒己显。

这黑水堡的存亡之战,己从血肉沙场,悄然转向了那幽冥难测、污染命脉的黑暗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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